從小到大，家裡總有幾部電影會反覆播放。《綠野仙蹤》是一部，《音樂之聲》是另一部。我爸媽特別喜歡羅傑斯（Rodgers）和漢默斯坦（Hammerstein）的音樂劇，而馮·特拉普（Von Trapp family）一家的故事，始終是我們全家最喜愛的經典之作。
今年正值《音樂之聲》上映 60 週年，新推出的4K修復版美得令人驚歎。細節如此清晰，連克里斯托弗·普盧默（Christopher Plummer）和朱莉·安德魯斯（Julie Andrews）的一縷髮絲都看得分明。色彩、音效、畫質……一切都好到難以置信。如果不是拍攝手法不同，你幾乎不會相信它竟是一部六十年前的作品。
不過，重新觀影打動我的，不僅僅是修復技術帶來的清晰畫面，更是一幅清晰的道德圖景。
你可能還記得這個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情節：生性活潑的見習修女瑪麗亞被派往馮·特拉普上校家，照顧七個失去母親的孩子。當納粹的陰影籠罩歐洲時，這位喪妻的父親必須在愛情、家庭和國家之間做出抉擇。如果暫且忽略《攀越每座山》（Climb Ev』ry Mountain）和《有些好事》（Something Good）這兩首歌中稍顯個人化和說教的傾向，你會發現整部影片都浸潤著基督教的光輝，與納粹法西斯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
影片劇情推進迅速，從浪漫一下子轉到緊張：先是婚禮在大教堂裡響起的鐘聲，接著畫面便切到小鎮廣場上那面巨大的納粹卍字旗。小時候的我最喜歡的是最後一幕：全家人的告別演出，緊張的頒獎儀式，還有他們驚險逃脫納粹追捕的每一步。
讓這部電影經久不衰的，不只是美妙的音樂和精緻的畫面。是愛——或者說，是如星空般交相輝映的各種愛，它們按序排列，層次分明。在現實步步緊逼要求我們放棄原則時，正是這樣有序的愛，讓我們守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首先是愛神之心。教會始終是這部電影道德觀的核心所在。瑪麗亞在呼召的問題上不斷掙扎：她是蒙召要在修道院度過一生？還是要進入婚姻的神聖殿堂？她渴望做正確的事，甚至願意犧牲個人幸福來完成神的旨意。正因如此，當她逐漸明白神的旨意與她內心的渴望原來並不衝突，而是彼此契合的，那份領悟便帶來由衷的踏實與喜悅。
瑪麗亞的故事折射出基督教對呼召的理解，任何在迷茫中尋求過上帝旨意的人都會感同身受。正因爲瑪麗亞將神放在首位，她對特拉普上校的愛非但沒有成爲聖潔路上的絆腳石，反而成了傳遞聖潔的管道。
其次，是對家庭的愛，這份愛在悲傷面前尤顯珍貴。當馮·特拉普上校聽到孩子們久違的歌聲那一刻，我哽咽了。喪妻之痛讓他用嚴厲冷漠的外殼將自己包裹。他走進房間，歌聲漸漸融化他冰封的心，他終於跟著輕聲哼唱。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房間裡一片寂靜，孩子們猶豫地望著他，直到他微微變換了姿態——這個久違的動作傳遞出敞開心扉的信號。下一秒，孩子們便衝進了他的懷抱。這是父親的回歸，他用痛苦築起的高牆在那一瞬間崩塌了。
這，同樣是愛，是對陷入痛苦深淵的家人之愛。這愛是包容，是忍耐，是不求回報——願意讓親情的燭光長明，盼望那位被悲傷遮蔽的人終有一天回歸。
《音樂之聲》也描繪了失序之愛。上校最初的戀愛對象男爵夫人，追求奢華與安逸。她對安逸的渴望壓倒了對家庭的愛，因此她計劃將孩子們送往寄宿學校。她對地位與自由生活的渴望壓過了她本應對上校及其家人展現的、合乎秩序的愛。
還有欣然承認自己最看重財富的馬克斯叔叔。他愛金錢勝過愛國家，於是乾脆隨波逐流，只求能在黑暗時代中生存下來。當納粹要求他表態支持希特勒時，我們看到了他的猶豫。他的心不屬於第三帝國，但也不屬於奧地利愛國者。失序之愛驅使他願意向任何政權妥協，只要能賺錢、能過體面的生活他就心滿意足。
當然，電影背後最大的陰影，是一種更徹底的失序之愛——把國家、民族絕對化的偶像崇拜。這是希特勒及其追隨者被黑暗吞噬的根源，也是整部電影的背景。這一點在向馮家大姐莉斯爾求愛的年輕人羅爾夫身上體現得最爲明顯。原本純真、充滿歌聲的少年戀情，很快被羅爾夫畸形的忠誠所扭曲。他渴望表現出強悍、忠誠、願爲納粹付出一切，而這種扭曲的愛最終扼殺了他與莉絲之間的感情。
與這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馮·特拉普上校，他將對家庭與對國家的愛擺在了正確的位置上。特拉普上校拒絕讓自己的良知被國家的墮落所吞噬而撕下納粹旗幟的那一幕，堪稱電影史上一個偉大的道德宣言。他的勇氣更是顯出了馬克斯叔叔妥協的蒼白，並成爲整部電影的道德支柱。
最令我難忘的是電影的結尾。這家人逃往瑞士前藏身何處？正是在修道院裡，那個超越塵世的聖地。即使邪惡逼近，這裡依然縈繞著禮拜的聲息與馨香。
修女們並非天真無知。她們像舊約中違抗法老的希伯來助產士那樣，沉默卻堅定地抵抗邪惡：拖延士兵、破壞車輛，爲保護無辜者不惜一切。當納粹士兵闖入聖所，陰森的色調與詭譎的陰影訴說著褻瀆之沉重——神聖之地被玷污了。
而特拉普一家人藏在哪兒？在修道院墓園的墓碑之間，先輩聖徒的墳墓遮蔽著他們。那些忠心的見證者早在第三帝國之前就已存在，他們的記憶也將在第三帝國之後繼續長存。
《音樂之聲》歷久彌新，不僅因其動人旋律與絕美風光，更在於其核心的基督教道德視野。這固然是個愛情故事，經典唱段如《我最喜愛的東西》《哆來咪》點綴其間，但這些歡快時刻，都存在於一個由愛構築的道德宇宙中，這愛是有序之愛——愛神、愛家庭、愛教會、愛國家。
正因爲我們見證了這有序之愛，在電影最後，一家人挺身抵抗暴政的行動，才顯得格外真實、有力量。他們之所以能在黑暗中站立得住，是因爲他們的愛已經被真光煉淨。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Rightly Ordered Love in 『The Sound of Musi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