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爲什麼復古是文化護教的未來
2024-11-26
—— Joe Carter

基督教文化護教學總愛追逐最新熱點。比如,爲了一位金髮流行天后,人們寫下了海量文字。她靠著朗朗上口的歌曲、引人注目的戀情、充滿隱喻的音樂視頻霸佔頭條。她的一舉一動都能引發關於女權主義、性別議題和流行巨星本質的熱烈討論。

她不僅僅是名歌手,更是一種文化現象。她的演唱會場場爆滿,無數狂熱粉絲爭相模仿她獨特的風格。評論界對她褒貶不一,有人讚她是先鋒,也有人罵她是禍水。與此同時,基督教評論員們忙著解讀這一切,寫了無數文章分析她的新歌,尋找隱藏的含義和可能的福音聯繫。

等等,你以爲我說的是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不,我說的是 1985 年前後的麥當娜(Madonna)。

就像麥當娜當年獨佔文化風頭一樣,她作品中探討的主題——身份認同、叛逆精神、人生意義——在當今的流行文化討論中依然有著強烈的共鳴。然而,在我們忙著趕潮流的同時,卻忽視了一個重要事實:這些問題並不新鮮,試圖理解它們的努力也由來已久。誠然,關注當前熱點自有其意義,但更深刻的屬靈洞見往往來自那些探討永恆人性問題的經典作品——它們早已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80 年代的我不過十幾歲,對我來說,與其去分析麥當娜的流行金曲,不如去讀薛華這樣思想家的作品,他們的書更能引起我的共鳴,因爲他們的智慧來自歷史、藝術、哲學的深厚積澱。薛華在 1976 年出版的《前車之鑑》(How Should We Then Live? )一書中,探討了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約翰·凱奇(John Cage)和英格瑪·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作品是如何塑造現代思想的。說實話,我當時連這些藝術家的畫作都沒見過,他們的音樂沒聽過,電影也沒看過。但即便如此,這些例子比起對《爸爸別說教》( Papa Don』t Preach )或《像個處女》(Like a Virgin)歌詞的字斟句酌,給我的啓發要深刻得多。

薛華擅長運用一種強而有力卻常被忽視的文化護教方法:回顧不太遙遠的過去,探討那些「復古」的,而且在人們集體記憶中沉澱已久的文化符號,從中領悟永恆真理。

通過研究那些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文化瑰寶——可以是歌曲、電影、書籍、繪畫或其他藝術形式——我們能夠獲得超越一時一地、觸及人性本質的屬靈洞見。這種方法讓我們跳出膚淺的分析和直覺反應,邀請我們更深入地思考藝術、文化與信仰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

緊跟潮流的護教學不足之處

復古式的文化護教學其實與聖經中的智慧觀念不謀而合。《箴言》1:5 說:「使智慧人聽見,增長學問,使聰明人得著智謀」研究那些經得起歲月考驗的作品,正是在踐行這一聖經教導,向先賢學習。

可近年來,基督教界參與文化討論時卻反其道而行之,總愛追逐流行文化的最新動向。護教工作忙著剖析最新的歌曲、電影或網絡熱點,試圖從中尋找神學聯繫。誠然,這種方法能引發與當代人的對話,但也存在幾個明顯的短板。

首先,流行文化本質上就是曇花一現。今天人盡皆知的潮流,明天可能就被人遺忘。緊跟潮流的護教作品往往還沒寫完就已經過時了。比如那些分析《神奇女俠》(Wonder Woman)中的女性賦權和自我犧牲主題,或《蜘蛛俠:英雄無歸》(Spider-Man: No Way Home)中救贖情節的基督教評論文章。這些分析可能一時引發了不錯的討論,但很快就被人遺忘了。它們無法像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 )的小說或弗蘭納里·奧康納(Flannery O'Connor)的短篇故事那樣,深入探討人類苦難或上帝恩典的複雜性,因此難以留下持久的印記。

其次,流行文化往往只觸及表面的主題,比如個人變得強大或彰顯個性,很少深入探討生命和信仰的核心問題。不少基督教評論員喜歡從流行歌曲中尋找救贖情節或道德教訓,但這種解讀往往有些牽強附會。超級英雄電影可能揭示一些關於暴力和恩典的洞見,但很難像那些經典作品一樣全面探討人性的罪惡、苦難或上帝恩典的深刻內涵。

另外,過分追逐文化新潮還可能導致過度語境化,爲了迎合當代流行敘事而不自覺地稀釋或簡化福音信息。這樣做的危險在於,我們可能爲了顯得與時俱進,反而把基督教簡化成了一套道德準則,而不是傳遞通過基督得救的豐富福音。

拿基督教界對《旺達幻視》(WandaVision)的評論來說吧(才過了三年,這些文章就已經顯得老掉牙了)。雖然很多文章探討了悲傷和現實扭曲的主題,但它們往往錯過了機會,沒有將劇中對失去的探討與神學中關於苦難和上帝護理的討論聯繫起來。不過話說回來,誰有那麼多時間去深入思考一部漫畫改編劇呢?流行文化的節奏太快,幾乎不給人留下深入思考的空間,而正是這種持續的反思才能帶來真正的屬靈成長。

「復古」式文化護教的豐富內涵

與追逐潮流的做法相比,「復古」式文化護教提供了一種更深入、更富思考性的參與方式。我們把目光投向那些經久不衰的藝術、文學和電影作品,從中汲取的見解不僅能回應當下熱點,還能探討人性的普遍狀況。我們邀請基督徒加入「偉大對話」——這是一場貫穿歷史長河的持續交流,參與者都是深入探討生命根本問題的偉大思想家、作家、藝術家。這場對話跨越千年,融匯百川,探討真理、美、品德、正義、現實本質等永恆主題。通過與這些大師對話,基督徒能爲這場宏大討論貢獻自己的力量,用福音獨特的洞見回應這個渴求答案的世界。

舉個例子,20 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基督教護教學家之一C.S.路易斯就經常研究早期作品。在《人之廢》(The Abolition of Man)一書中,路易斯批評了現代教育體系。他沒有借用當代文化元素,而是深入古典哲學和前現代倫理學來構建論點,與亞里士多德、柏拉圖以及塑造基督教道德思想的中世紀神學家們展開對話。正是這種參與「偉大對話」的能力,使他能夠對現代世俗主義提出深刻批評,而這種批評至今仍然引人深思。

同樣,像G.K.切斯特頓和薛華這樣的思想家也善用復古文化護教學來探討他們那個時代的重大思想,他們借助歷史、哲學、藝術來展示基督教世界觀的連貫性和真實性。通過將護教學扎根於更廣闊的思想交流中,他們不僅能夠回應聽眾眼下的困惑,還能探討那些更深層、更持久的存在、道德和人生意義等問題。

復古文化護教學鼓勵基督徒放慢腳步,從當下的喧囂中抽離出來,去探索那些幾個世紀以來塑造人類文明的真理。這樣做有助於將我們的信仰錨定在比最新潮流更深厚的基礎之上——它讓信仰扎根於福音的永恆真理和先賢們留下的智慧之中。

斯威夫特我認識,漫威我也懂;可但丁是哪位?

復古文化護教學面臨一個難題:我們常引用的許多作品,對當代人來說可能很陌生。提到泰勒·斯威夫特或漫威,大家立馬就心領神會。但一說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奧康納,可能對方一臉茫然。那麼,我們該如何用這些當代人聞所未聞的內容來與他們溝通呢?

關鍵不在於假定他們都熟悉這些作品,而是要搭起橋樑,用既容易理解又貼近現代人的方式介紹這些「老古董」。即便是與他們文化背景相去甚遠的作品,我們也能幫助人們深入理解。方法就是找出與他們熟知事物的聯繫,讓陌生的內容變得既吸引人又容易接受。下面是幾個實用招數:

第一、從熟悉的入手,搭建通往過去的橋樑

介紹那些年代久遠、知之甚少的作品時,最管用的方法就是從受眾熟悉的東西切入,把它當作通向復古作品的大門。舉個例子,人們可能對《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Avengers: Endgame)這類超級英雄電影中的善惡主題耳熟能詳。你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引入但丁的《神曲》(Divine Comedy),告訴他們:早在復仇者與滅霸大戰之前很久,但丁就通過對地獄、煉獄、天堂的生動描繪,深入探討了善惡的本質。

那爲什麼不乾脆就用人們熟悉的文化梗呢?因爲在《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裡,善惡之戰簡單明了,就是超級英雄對抗一個想毀滅宇宙的大反派。相比之下,但丁的《神曲》深刻得多,它不僅僅是一場戰鬥,更是一段道德之旅,每個靈魂的選擇都關乎永恆。它對罪惡、懲罰和救贖的生動刻畫,從一個現代流行故事鮮少涉及的角度探討了人性道德。

我們的目標是讓人們明白,這些老作品中的思想並非高不可攀或抽象難懂,它們其實與我們當今文化中的人性困惑和掙扎息息相關。通過從熟悉的事物出發,再展示經典作品如何更深入、更持久地探討相同主題,你就能讓這些「老古董」變得既親切又有意義。

第二、深挖普世主題

但丁的《地獄篇》(Inferno)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這類經典之所以能流傳千古,是因爲它們觸及了人類共通的經歷和情感。即便有人從未聽說過這些作家,他們也能與作品探討的主題產生共鳴:苦難的本質、人生意義的追尋、內心罪惡感的掙扎、公平與仁慈之間的矛盾。

舉個例子,但丁的《神曲》乍看之下可能與現代人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但它對罪惡、懲罰、救贖的探討,其實直擊當今社會關於正義和道德責任的熱點問題。在這個越來越推崇個人主義和主觀道德的世界裡,但丁那永不過時的洞見提醒我們:不要只顧眼前的得失,要思考行爲的長遠後果。

介紹這些「老古董」時,不要以爲聽眾非得了解一大堆歷史文學背景才能領會其中奧妙。相反,重點應放在作品探討的人性問題上。比如介紹但丁時,你可以這麼說:《神曲》本質上講的是人類在罪的後果中艱難跋涉、對救贖的渴望,以及想要與神親近的心路歷程。這些主題放到今天依然引人深思,就像但丁在 14 世紀首次寫下它們時一樣震撼人心。

第三、提供恰當的背景,適可而止

爲讀者提供恰到好處的背景信息很重要,這能幫助他們理解經典作品的意義,但切忌事無鉅細、一一道來,以免讓人眼花繚亂。介紹陌生人物時,不必全盤托出其文學生涯或歷史背景。只需點到爲止,簡單勾勒出作品產生的背景,然後迅速聚焦於這部作品爲何在當今仍具意義。

比如說,你可以簡單提一下但丁創作《神曲》時正值政治動盪,本人也身處流放之中。隨後馬上切入重點:但丁筆下描繪的人類靈魂穿越地獄、煉獄、天堂的旅程,其實是在邀請我們反思自己的道德修養和屬靈成長。歷史細節只是個框架,重點應該放在這部作品如何與當代人的精神世界產生共鳴。

第四、點明與現代的聯繫,突出其深遠影響

在復古文化護教中,你可能會引用很多經典作品。這些作品其實都對現代文化產生了影響,只是你的讀者可能沒意識到罷了。指出這些聯繫,能讓你引用的老古董顯得更貼近現實,更有意思。

舉個例子,我在讀但丁的《地獄篇》之前,就已經讀過《X戰警年刊第 4 期:夜行者的地獄》( X-Men Annual #4: Nightcrawler’s Inferno)這本漫畫。在這本 1980 年出版的漫畫裡,奇異博士、金剛狼、暴風女和鋼力士一行人穿越了意大利詩人筆下的地獄,去尋找他們的朋友夜行者。所以嚴格來說,我在接觸但丁的作品之前,就已經「認識」他了。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歷。但丁的作品影響了方方面面,從現代文學到電子遊戲,再到電影,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因此,人們對他的作品的了解,其實比他們自己意識到的要多得多。

通過對比但丁生動的意象和流行文化中善惡的象徵性表現,你可以幫助讀者看到古今之間的聯繫。同樣的,你也可以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罪惡感和救贖的探索如何影響了現代心理驚悚作品,這樣就在《罪與罰》和讀者已經熟悉的作品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樑。

第五、個人化解讀

要介紹經典作品,最能打動人心的方式莫過於分享個人體會。不妨告訴大家,某本經典著作如何影響了你,塑造了你的思維,或者加深了你的信仰。當人們看到這些看似古老的作品其實與你的生活密切相關時,他們可能會產生興趣,主動去探索這些作品。

舉個例子,你可以分享一下(就像我可以分享的那樣)讀奧古斯丁的《懺悔錄》(Confessions)是怎樣改變了你對「人心離開上帝就無法安寧」這個觀點的理解。奧古斯丁那句廣爲人知的話「主啊,你爲你自己創造了我們,我們的心若不安息在你懷裡,就不得安寧」可能深深觸動了你的內心,讓你意識到即便是幾百年前的思考,也能對現代人在身份認同、人生目標、內心平安方面的掙扎有所啓發。通過講述奧古斯丁的信仰歷程、他的疑惑、以及他最後的信主經歷如何與你的人生經歷產生共鳴,你可以向大家展示這些古老的著作爲何至今仍然與我們息息相關。這種個人化的解讀能讓那些看似高深的古老作品變得平易近人,激發他人去親自探索這些作品的興趣。

第六、與經典對話

與其把經典作品當成過去的文物,不如把它們看作當代的對話夥伴。當你在文化護教中談到西方經典時,不妨強調這些作家和思想家其實在探討很多我們今天同樣面臨的問題——比如愛情、失去、道德,以及對人生意義的追尋。

把經典作品定位成一場關於人生重大問題的持續對話。比如說,與其簡單概括《神曲》的內容(這種信息隨手就能在網上查到),不如探討一下但丁對罪惡和救贖的理解跟我們現代人的觀點有什麼異同。把這些流傳已久的作品當作對話夥伴而非博物館裡的展品,你就是在邀請聽眾加入一場既貼近現實又能開闊眼界的思想交流。

扎根永恆真理

介紹鮮爲人知的經典作品,並不是簡單地照搬前人的話,而是要把他們的智慧傳承下去。我們可能比不上路易斯那麼清晰明了,沒有切斯特頓那麼才思敏捷,也不如薛華那樣面面俱到,但我們可以效仿他們,從歷史的深井中汲取智慧,把這些亙古不變的真理傳遞給新一代。我們要讓人看到,儘管時代在變,真理卻始終如一。它就在那裡,等著我們去重新發掘。

在用文化護教時,我們不能滿足於追逐一時的潮流。相反,我們應該沉浸在那些經得起歲月考驗的經典作品中——這些作品不僅塑造了基督教思想,更是人類文明的根基。這樣做,我們就能提供一種更加豐富、更有深度的護教學,在任何時代都能傳達福音的永恆真理。

所以,讓我們行動起來吧。拿起一本流傳至今的好書,欣賞一件跨越時空的藝術品,或者聽一首幾代人都爲之動容的交響樂。深入體會,思考它們與真信仰的聯繫,用它們來邀請他人加入一場超越當下的對話。

別只是自己研究這些作品。在你所在的社區組織讀書會來討論它們。在教會活動、小組聚會,甚至和朋友聊天時聊聊這些想法。在青年團契或查經小組中把它們當作教學素材。這樣做,你能給人的東西會比追求點擊量和趕時髦更有價值得多。你將能夠提供一種植根於永恆的護教學。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Why Retro Is the Future of Cultural Apologetics

Joe Carter(喬·卡特)是福音聯盟的編輯,同時也在弗吉尼亞州阿靈頓(Arlington, Virginia)的麥克林聖經教會(McLean Bible Church)擔任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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