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詩讀著真令人感到噁心!」 這是在不久之前,我們要討論但丁的《神曲》(Divine Comedy)地獄篇(Inferno)時,我的一位學生對這部名著所做的評論。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但丁·阿利格耶里(一位被放逐的佛羅倫斯士兵、公僕、詩人)在14世紀早期,照著他的想像力,在這本書中生動描繪了地獄的可怕:犯貪圖美食之罪的,在泥裡打滾,以污穢爲食;異教徒站著的身軀,腰部以上被劈開;叛徒被埋入寒冰,一直埋到羞愧發紅的面孔,與另一個罪人緊緊冰封,同受折磨。
噁心?絕對是的。
但是,我告訴我的學生,罪本身就是是噁心的。在整本但丁的地獄篇裡,我們看見人體受到各式各樣的扭曲、分割、虐待、以及截肢,但丁定意要指出罪的悲慘,因爲它扭曲了神的創造。很少有著作如此刻骨銘心的表達罪的真實可惡,這樣的描述並沒有與神極至的美背道而馳!
但丁作品的中心思想是:神是獨一的創造者。毫無疑問,但丁同意奧古斯丁在他的懺悔錄裡所說的:「沒有你,萬有則不存在。」 對但丁而言,和對奧古斯丁一樣,邪惡不是受造的(因爲「邪惡」沒有實質存在),邪惡是一種敗壞、一種腐朽。當神說他所造的是「好的」的時候,祂不是籠統表達一個籠統的概念,也不是忽視了什麼,而是在說祂所造的一切所有都是美好的。神創造,罪毀壞。
但丁詩集裡,這個原則的主要例子是,罪對人(神的形像)所造成的結果。詩集中讓主角(但丁自己)最心碎的一刻是,他在地獄裡見到之前的導師布魯內託·拉蒂尼。發現他的導師被定罪,關在地獄裡爲雞姦者預備的區域裡,這使詩人極度沮喪;但是,一開始他幾乎認不出他的導師(15.25–30,黃文捷譯本,下同):
他把手臂朝我伸過來,
我這時才把視線盯住他那被烈火燒傷的面容,
那焦黑的臉龐並不妨礙
我的頭腦認出他的形影;
我俯下身來,把我的臉靠近他的臉,
答道:「是您在這裡嗎?布魯內託先生!」
黃文捷的精彩譯本裡藉著「形影」(image,田德望譯爲「臉」)這個詞,很清楚地表達了罪已經摧毀了布魯內託原有的上帝形像,從某方面而言,在永恆的罪中與神隔絕,比過去活在罪中的勃魯內託還不如 ;布魯內託是神所造的,然而,布魯內託已經悲哀的被罪毀了。
在預備好去見幸福美景之前,但丁必須走過地獄,見證這種毀滅。但丁的旅程終點是天堂,但是派來護送他的羅馬大詩人維吉爾,先帶但丁經過地獄,讓他看見罪的可怕摧毀力量;他必須認清罪和邪惡,它可怕的催毀了人所擁有的神形像。
但丁和奧古斯丁都認爲罪和邪惡,在本質上是一種無有,但並不表示他們不嚴肅對待敗壞所帶來的後果。奧古斯丁認爲飢餓不過是因爲缺乏食物,但這種缺乏可以從身體裡面毀壞我們、殺了我們。看清這種毀壞的嚴重性到一個地步,才會有真實的悔改,因此,在看見天堂美景之前,但丁必須造訪地獄。
在穿過地獄的旅程中,看見罪對人的神形像所造成的傷害,讓但丁哭泣了好幾次。他看見占卜者,因爲他們想預先知道不准許人看見的事,他們身上的頭被扭轉向後,作爲懲罰。但丁寫道(20.19-24):
讀者啊!但願上帝能讓你
從閱讀我的詩篇中獲益,如今你可以設身處地,
想一想:我又怎能眼乾淚不滴,
而這時我看到,眼前我們這些人的形像
竟被這樣扭曲:淚水從眼中流出,
卻順著兩股之間的縫隙浸溼臀部。
同樣,當他目睹那些製造紛亂的,因爲他們製造分裂,受到被劈成兩段的懲罰,但丁說:「眾多的人和奇異的創傷使我淚眼模糊,我很想停留在那裡哭一場。」(29.1-3,田德望譯本)雖然在地獄裡還有那些罪行更邪惡的,但丁對他們已無法同情,他已經學到了教訓,但丁明白了罪悲哀地毀壞了神的美好創造。
他的聰敏護送者,維吉爾,卻沒有這麼快學到這件事;當但丁看見占卜者被損壞的神形像而哭泣時,這位偉大的異教徒詩人卻責備他的憐憫心(20.27-30):
「你難道與其他蠢才一樣麼?
在這裡,只有喪失憐憫,才算有憐憫之心。」
有誰能比如下那種人更加邪惡難容,
他竟敢對神的判決萌生惻隱?
在這首詩的隱喻裡,維吉爾代表人的理性,在沒有從神來的特殊啓示,在一般恩典之下,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最後,維吉爾達到他的極限,但丁離他而去,由代表神特殊啓示的美麗貝緹麗彩,護送他到天堂。這護送者的角色轉換反映出托馬斯·阿奎那的主張,人的理性可以告訴我們許多(例如:神的存在),然而信心的許多層面(例如:三位一體、與基督的神人二性)則需要我們超過理性的認證範圍。
理性告訴我們,神對罪人的審判是公義的,只有啓示才能讓我們知道:「我們不至消滅,是出於耶和華諸般的慈愛。是因他的憐憫不至斷絕。每早晨,這都是新的。你的誠實極其廣大。」(哀3:22-23)
但是詩人沒有只給我們罪的悲劇,畢竟這是神曲(詩集原名有喜劇兩個字——譯註),不是地獄哀歌。
這部偉大詩集的第三部,天堂,但丁再一次看見那些他認不出來的人,然而不是因爲神的形像被毀損而認不出來,是因爲那形像比起活在地上的時候,更加清晰,所以無法辨認。
例如,當但丁遇見皮卡爾達修女,她對他說:「倘若你的腦海能很好地運用記憶,你定會不致看不出我如今更加美麗,而是定會認出我是皮卡爾達」(天堂篇3.47-49)但丁回答說:「我不知是什麼神靈把你們最初的容貌變更,因此,我不曾很快回憶起來;」(3.58-60)她現在比她死之前「更皮卡爾達」。
的確,只在他自己得著聖化、預備好進入天堂之後,這名字——但丁——才在詩集中出現;罪造成的損毀被修補了,他成爲神起初設計的「但丁」——神榮耀形像的承載者。
如同《木偶奇遇記》一樣,神曲的故事也是關於如何變成一個真正的孩子;爲了能夠真正體會他的創造者所召他成爲的樣式,但丁需要先見證神的美好創造被罪侵蝕的可怕結果。
這詩集的確令人感到噁心,我們也本該覺得噁心;然而,如果我們願意坦誠的評估我們的罪的可惡,等著我們的就是超過我們想像的美。
譯:麗文;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A Disgusting Poem About God’s Good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