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与工作
爲社交媒體時代把脈
一位十八世紀聖公會主教的先知性診斷
2025-12-26
—— Joe Carter

早在「病毒式傳播」和「被評論區壓倒」這些說法還沒出現之前,十八世紀有一位英國聖公會主教主教發表了一篇講道。如今讀來,竟像一部爲我們社交媒體時代量身定製的診斷書。約瑟夫·巴特勒(Joseph Butler)在《論言語的約束》(Upon the Government of the Tongue)中,剖析了一種他稱之爲「多言癖」的現象——即一種不由自主、滔滔不絕的傾向,只顧自己說得暢快,卻全然不顧話語可能帶來的後果。三百年過去了,巴特勒的洞察力依然精準得如同預言。

巴特勒(1692–1752)曾擔任達勒姆主教六年,是英國歷史上極具影響力的道德哲學家之一。他的思想影響了戴維·休謨(David Hume)、亞當·斯密(Adam Smith)、托馬斯·里德(Thomas Reid)、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等思想巨擘。他的著作《宗教類比》(Analogy of Religion)與《在羅爾斯教堂宣講的十五篇講道》(Fifteen Sermons Preached at the Rolls Chapel,本文爲其中第四篇),確立了他在道德哲學領域的泰斗地位。他對人性複雜而精微的闡釋,甚至超前地預示了現代心理學的某些洞見。

巴特勒早已懂得人的日常言語習慣揭示了其靈魂的真實狀態,而這一點,我們還在學習當中。

數字時代的古老頑疾

巴特勒這篇講道的經文依據是《雅各書》1:26:「若有人自以爲虔誠,卻不勒住他的舌頭,反欺哄自己的心,這人的虔誠是虛的。」巴特勒主教認識到,這裡說的核心問題並不是蓄意說謊或惡意誹謗,而是某種更微妙、更普遍的頑疾:「多言癖,是爲說話而說話,不考慮內容,幾乎或完全不顧及說的話將會帶來的善果或惡果。」

這簡直可以成爲對強迫性社交媒體行爲的臨床診斷。巴特勒明白,那些「沉迷於此種愚行」的人,起初可能「會將話題侷限於瑣事或無關緊要的題材」,但不可避免的是,「當談資耗盡後,他們便會轉向誹謗、傳播醜聞、洩露祕密……寧可談論任何話題也不願保持沉默。」

聽上去很熟悉?巴特勒描述的正是我們每日在社交媒體平台上目睹的演進軌跡:從無害的發帖,逐漸滑向閒言碎語,再升級爲醜聞傳播,直至演變成全面的人格詆譭。而驅動這一切的並非純粹的惡意(至少主要不是),而是那種無法抑制的、需要持續製造內容的強迫性衝動。

數字時代的多言機制

巴特勒對多言癖破壞力的剖析,精準解釋了我們的網絡生態。他指出,那些話癆「越說越起勁,越說越收不住,最後說出口的已經和自己一開始想表達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事後還會後悔。」只要把這裡的「說話」換成「發帖」,你就會發現,這正是社交媒體上「發完就刪」的真實寫照。

巴特勒對博取關注行爲的洞察則顯得更有先見之明。他指出,如果這些人期望被人傾聽、被人重視,他們就會編造內容來吸引你的注意;一旦只聽到某件事情哪怕並不完整的一點風聲,便會憑空添上時間、地點以及其他細節,把故事補全。這實際上正是社交媒體上謠言走紅的寫照:用戶在半真半假的信息上不斷添加戲劇化細節,來增加關注度或煽動情緒,讓互動與傳播最大化。

巴特勒用來形容失控言語的比喻,同樣非常契合我們這個「病毒式傳播」的時代。他寫道,這樣的言語「好比奔流的洪水,一旦傾瀉,便必然向前推進,而哪怕最微小的因素,也足以改變它的流向……又好比一場大火,在一堆可燃之物中,其本性就是蔓延開來,將四周盡數焚燬。」如果他生活在今天,或許只需這樣說一句:「這就像一條病毒式傳播的帖子,一旦形成勢頭,就不受任何控制,也不再受最初動機的約束。」

古老智慧的算法

巴特勒指出,基督徒在三方面尤需操練節制,而這些提醒,爲我們的社交媒體門訓提供了極有價值的指引。

一、數字時代操練靜默

巴特勒強調,「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傳 3:7),並指出,話多的人「並不是因爲真有什麼可說,這一點從他們的每一句話中都顯而易見。他們喋喋不休,只是出於想說話的衝動」。他們的談話「不過是舌頭的運動,並無其他心智能力的參與。」

這番描述精準刻畫了當今社交媒體中普遍存在的無意識刷屏與強迫性發帖。將巴特勒的智慧應用於我們永不停歇的網絡文化,意味著面對煽動性或挑釁性的內容,有時最具基督樣式的回應,恰恰是不作任何回應。正如他引用的《箴言》10:19:「多言多語難免有過。」

二、提升線上發言的質量

巴特勒承認,輕鬆的談話有其恰當之處,因爲它「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並且「有助於促進仁愛、善意與禮貌」。但他同時堅持,這類談話必須真正無害,也不可佔用我們本該履行職責的時間(牧者們尤其當引以爲戒)。

應用到社交媒體上,這意味著我們需要不斷自問:這張表情包是在造就人,還是拆毀人?這個玩笑是否尊重人的尊嚴?我是在分享有分量的內容,還是僅僅爲了滿足算法對內容的無底需求?我是否像巴特勒所形容的那樣,只是在「尋求關注」,「而毫不顧及自己的言論會帶來益處還是損害」?

三、以福音的恩典談論他人

巴特勒最深刻的洞見,集中在他稱之爲最危險的領域:「談論他人的事務,並對人下評斷」。他指出,人與人之間有著「各種各樣的利益衝突、競爭關係,以及微妙的誤解」,使我們在談論他人時,很難做到毫無偏見、完全公正。

在此,他提出一個極具顛覆性的原則:「誇一個並不完全配得的人,並不會真正傷害他;但詆譭一個並不該被詆譭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不義。」在實踐層面,這意味著:對批評性的文章要慢一點轉發,對他人的成就要快一點稱讚,對與你立場不同的人,要竭力往好的方向想。

話題背後的心

巴特勒深知,真正的問題不在技術,而在人性本身。他對話多之人的描寫,幾乎可以直接收入關於社交媒體成癮的心理學教材:「確實存在這樣一種傾向——人只是爲了說話而說話;這一類人說話並不是因爲事情重要、真實或有益,而只是需要一個話題,於是無論好壞,都拿別人來當談資。」

放到今天,這幾乎就是社交媒體成癮的心理寫照:不斷分享、評論、發帖,不說不行。巴特勒清楚地指出,這樣的行爲暴露出的是「心靈的嚴重敗壞,對真與假極度漠視,對他人的名譽、福祉和益處也同樣冷漠」。

這位主教最終要強調的是:言語顯明人的內心。在數字時代,我們的網絡言行已經成爲見證福音改變人生命的重要方式之一。當基督徒以深思熟慮的發言取代情緒化的熱評,以鼓勵代替憤怒,以建立連接代替打擊對方,我們就向世界展示:福音確實改變了人。

但當我們沉溺於巴特勒所說的多嘴多舌症——衝動發言、隨手轉發、製造爭議——我們所顯露的,便與周圍的世界毫無二致。我們就像「瘋子手中的刀」,四處亂砍;「它幾乎不可能帶來任何好處,卻往往造成極大的破壞。」我們的網絡見證不再是生命更新的證明,反倒成了證據,印證了使徒雅各的警告:這樣的宗教是「虛空的」。

數字疾病的古老良方

巴特勒的講道提醒我們,這個挑戰並不新鮮;改變的只是發聲的平台。一個在現實生活中管不住嘴的人,在網絡世界裡同樣難以克制發帖的衝動。然而,能夠更新面對面關係的福音恩典,也同樣能夠、也理當救贖我們的數字關係。

正如巴特勒在結語中所說,人如果能「懂得該何時靜默」,又「能克制說閒話的衝動,壓制渴求關注的心——對有些人來說這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問題」,那麼,他們在言語上就不太會得罪人,並且在道德與信仰意義上,真正管好自己的舌頭。

這位十八世紀的聖公會神學家或許無法想像 Instagram 或 TikTok,卻對人心有著深刻的洞察。人心,一旦被人類歷史上最快速的傳播技術放大,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福音恩典的約束與更新。

也許,我們該認真對待這份古老的勸告了:抗拒那種總想說話、總想發帖、不斷爲數字世界製造噪音的衝動。畢竟,正如巴特勒所理解的,檢驗真正信仰的標準,不是我們主日說了什麼,而是我們週一發了什麼。


補記

巴特勒的這篇講道非常值得從頭到尾細讀。不過,十八世紀的英文表達方式對今天的讀者來說,確實比較難懂。爲幫助讀者更清楚地把握他的意思,我在下文中附上了這篇完整講道的內容,並將其「翻譯」爲更接近現代的表達方式。

講道第四篇:論節制我們的言語

《雅各書》1:26:「若有人自以爲虔誠,卻不勒住自己的舌頭,反倒欺哄自己的心,這人的虔誠是虛的。」

如果我們採用一種更貼近原文的直譯方式,這節經文的意思就會更加清楚:「你們中間若有人看自己是虔誠的,卻不勒住自己的舌頭,反倒欺騙自己的心,這樣的人,他的虔誠是徒然的。」這樣一來就能看出,「卻欺騙自己的心」這句話,指的正是沒有約束自己的舌頭,而不是單單指「表面上看起來虔誠」。

雅各在這裡提出了一個極其有力、也極其嚴肅的論斷:凡是自稱有信仰、有敬虔之心的人,至少必須認爲他能控制自我的言辭。若有人擺出一副虔誠的樣子,卻並不約束自己的舌頭,那麼他一定是在自己騙自己——以爲自己做到了,其實並沒有。凡是這樣自我欺騙的人,不論他在其他方面做了什麼善事、表現得多麼熱心,他的信仰在神面前都是毫無價值的。對言語的節制,是一切德行中最基礎、也最不可或缺的一項;若缺少這一點,就沒有人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敬虔。

在接下來對這一主題的討論中,我將圍繞兩個問題展開:第一,雅各在提到「勒住舌頭」時,所指的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普遍過失,或一種怎樣的性情傾向?第二,在言語這件事上,真正合宜的自我節制,應當是怎樣的?

雅各指出的問題

雅各在這裡所指責的,並不主要是惡意的誹謗、說謊或作僞證——這些本身就是明顯的罪惡,屬於其他道德範疇。雅各真正要指出的,是一種更普遍、也更容易被忽視的問題:話多。也就是說,一種忍不住不停說話的習性,說的時候幾乎不去思考自己所說的是否良善、是否必要、是否真實。

在你輕視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想一想它所造成的傷害,以及它帶來的嚴重後果。那些說話滔滔不絕的人,也許一開始只想談些無傷大雅的話題。他們主觀上並無惡意,最多只是讓人厭煩;但沒有人能永遠圍著無關緊要的事打轉。當日常話題耗盡之後,他們早晚會轉向閒言碎語、醜聞軼事,甚至洩露祕密——不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總之,寧可說這些,也不願安靜下來。

說話說到興頭上,他們往往會被話頭牽著走,說出完全背離原本用意的話,或者事後追悔莫及;又或者,僅僅爲了嚼舌頭,就說出一些根本不合時宜的話。如果他們還渴望被人聽見、獲得關注(當然,也有人只是爲了說而說),他們甚至會編造內容來吸引你的注意。一旦捕捉到一點故事的線索,他們就會自行添油加醋,把時間、地點、情節補得有模有樣。這並不是因爲他們在意別人是否相信,而只是把「顯得可信」當作讓人繼續聽下去的手段。他們此刻唯一的目標,是完全佔據你的注意力,至於你事後會如何看待這些話,他們幾乎從不考慮。

更糟糕的是,當這些喜歡信口開河的人,如果對某個人產生哪怕一點點不滿——而在日常生活中,這類小摩擦和誤會幾乎不可避免——他們就會毫無克制地攻擊、毀謗對方。即便這種冒犯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讓他們想要傷害對方,他們仍會信口雌黃。在這種情況下,流言和中傷的根源,主要不是來自什麼深仇大恨,而是話多成性、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它如同一條奔流的河,非得傾瀉不可。而任何微小的因素,都可能決定它改道向左還是向右。它又像一堆極易燃燒的材料中的火焰,其本性就是蔓延,燒盡周遭的一切;無數看似微不足道的偶然因素,都可能讓它從某個角落率先燃起。

放縱的言語,給人的生活帶來無數禍患。它讓聽見的人心生怨恨,在人與人之間埋下紛爭的種子,將本可隨風散去的小摩擦煽動成難以熄滅的火焰。它毀壞人名聲的力道,有時竟不亞於深藏的嫉妒與惡意。至少,它撼動了社會賴以立足的基石:讓讚美與責備、美名與惡評,不再建立在真實、相稱的基礎之上。

不受約束的舌頭,就像落在瘋子手中的利劍——它胡亂揮舞,幾乎不可能帶來益處,卻往往造成巨大的傷害。它所顯露的,不只是極大的愚昧和膚淺的心性,更是一種嚴重的道德敗壞:對真假漠不關心,對他人的名譽、利益與福祉毫不在意。

難怪雅各在論到舌頭時會說:「舌頭就是火……是個罪惡的世界,能污穢全身……能把生命的輪子點起來,並且是從地獄裡點著的」。(雅 3:6)

怎樣才算是對舌頭的正確約束 

要明白如何正確使用任何恩賜,我們須先思想它被賜予我們的目的。言語的首要功用,是讓我們藉著溝通思想來處理生活事務——無論是工作、學習還是日常交往。然而我們慈愛的創造主,不僅爲我們預備了生存所需,更樂意讓我們在祂所賜的生命中得享喜樂與滿足。我們的能力因此兼具雙重目的:既爲必需,也爲愉悅。既然它們本就可兼顧二者,無疑表明神既是爲我們的生存與日常運作賜下這些能力,也是爲我們的享受而賜下的。

言語的第二重功用,是在交談中使彼此愉悅、互相得安慰。這完全合乎情理,也蒙神悅納。它讓人在情誼中更加親密,幫助我們體會彼此的喜樂與哀愁,並在多方面培育美德,促進良善。只要不在這上面耗費過多時間,即便單單把它視爲一種消遣和樂趣,也沒有任何問題。若有人認爲這樣的交談會冒犯神,或認定它不符合嚴謹的美德標準,那他對神與信仰的認識實在是有失偏頗。

事實上,這類交談即便沒有某種特別的益處,仍能達成一種普遍的善:它促進社會交往與友好情誼,並培育人性中的溫情、善意與禮貌。

言語可在事務或交談中被正當使用,但它也很容易在這兩方面被濫用。就事務而言,行事詭詐雖不完全屬於當前話題,但可一提的是:那些滔滔不絕、冗贅繁雜的言談常把事情複雜化,其實寥寥數語反而更能達成目的——當然,這是深諳此事之人當留心的。

就「約束舌頭」這個主題本身而言,它主要關乎交談——也就是我們在社交場合、親友來往中的言語。其中的危險在於,人可能爲了取悅自己或他人,而犧牲智慧與美德,甚至傷害或冒犯鄰舍。只要能夠避開這些危險,人大可盡情自由、放鬆、敞開地交談。

要使交談既無害又愉悅,須謹守以下幾個原則:懂得何時該沉默,如何談論中性話題,以及如何談論他人品格——遺憾的是,這一部分往往在日常談話中佔據了過多的位置。

一、沉默的智慧

智者早已提醒我們:「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傳 3:7)。然而,我們總遇見一些人,似乎從來沒有學會後面這一課。這些話癆不是因爲有要事相告才說話——他們的每句話都證明事實恰恰相反,他們之所以說話,只是因爲忍不住要說。他們的談話不過是舌頭的機械運動,除此之外,人的其他心智能力幾乎完全沒有參與。

令人不解的是,這樣的人竟然沒有意識到:除非他們確有超凡的才智與極佳的談資,否則他們的「風趣」往往以自我貶損爲代價。他們難道從未想過,如此持續地暴露自己,究竟是否明智?正如約伯所說:「惟願你們全然不作聲,這就算爲你們的智慧。」(伯 13:5)

要記住,這世上有人偏愛寡言。有些人言語不多,卻溫和無害,理當受到尊重,即便他們安靜沉穩的性情並不合你的胃口。當你面對年長、見識或經驗高於你的人,當討論著重要而有益的話題,而你並不能作出有意義的貢獻時——這些都是應當保持沉默的時刻。至少在輪到你開口前,你應當傾聽、留心。

話癆成性,實在是一種不幸的習慣。這些人基本放棄了交談的一切益處,只剩下聽見自己聲音的快感。他們參與交談的目的,不是爲受教、聆聽或學習,而是爲炫耀自己——更準確地說,是爲操練自己那毫無目的的說話能力。這樣的人幾乎把自己隔絕在交談的一切益處之外,只剩下聽自己說話這一件事。

如果我們把交談視爲一種消遣,一種讓心靈暫時從生活的重擔、事務和憂愁中得以放鬆的方式,那麼它本質上必須是雙向的交流。這正是「交談」或「相處」的本意。聽一個人滔滔不絕的獨白,往往比我們原本想要暫時逃離的煩憂更加令人疲憊。強加此種負擔於人,實屬雙重冒犯:一方面,既專橫地剝奪他人發言的權利,另一方面,又強迫他們忍受這種難受的「關注」。

我知道,這些問題常常被視爲太瑣碎,不值一談,但實際上,我們在道德與德行上有義務遵守合宜的社交規範。人生中最大的惡,往往正是從那些被認爲「無關緊要」的小事中滋生出來的。此事必須嚴肅對待,因爲人若不能在當靜默的時刻保持自制,無論有意無意,都必將滑向散播醜聞、詆譭他人與洩露祕密的深淵。

如果還需要進一步的理由來勸我們學習沉默這一功課,不妨想一想:話多的人是如何讓自己顯得微不足道的。即便他們偶爾吐露真知,也早已淹沒在自己傾瀉的言語洪流中。

其實,何時應當沉默,並不難判斷,任何人都應當心裡有數:當人沒有什麼可說的;或即便有話可說,卻有更充分的理由不說——無論是爲了在場的某些人著想,或是因爲這會打斷當下的談話,妨礙更愉快的交流,抑或是爲了說話者自己的益處——這些,都是該保持沉默的時候。

我以智慧人兩句意味深長的話結束這一節。第一句深刻揭露了失控舌頭的荒唐:「愚昧人行在路上顯出無知,對眾人說他是愚昧人」(傳 10:3)。第二句則點明了它的巨大危險與邪惡:「多言多語,難免有過。」(箴 10:19)

二、談論中性話題

既然前面已經討論了何時該保持沉默,那麼在談論中性話題這一點上,其實只需要再提醒兩件事:要確認所談的內容確實是中性的,並且不要在這類談話上耗費過多時間。

人必須謹慎,確保自己的談話內容當確實無害——不違背美德、信仰與禮儀;不粗俗放蕩(因這類話題常在人的心裡留下不良印記);不損害或困擾他人;同時,也不要把大量時間消耗在這些談話中,以致忽略了自己在生活中所當盡的本分與責任。

當然,這並不是說每一句話都必須深奧重大、意義深遠。有益的內容同樣可以令人愉快,並不比其他話題遜色。有智慧的人,即便只是想從事務中稍作放鬆,也會選擇那些能引人向上的交談。

三、談論他人

最後一個需管束舌頭的領域,是談論他人事務與評價其品格。這兩者本質是一回事,且很難算做中性的話題,因爲這類談話幾乎總會不知不覺地滑向不當之處。

首先,如果這類內容在我們的談話中所佔比例能大大減少,情況就會好得多,因爲它實在是一個危險的領域。只要想一想人與人之間種種利益關聯、彼此競爭、微小誤會,就不難發現:我們其實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偏不倚,也並不夠客觀,足以放心地、毫無顧忌地談論鄰舍的品行與處境。

人與人之間總是存在著某種競爭——無論是在才智、容貌、學識,還是財富方面——只是我們往往並未察覺。這種競爭會在無形中影響我們,使我們在談及他人時不自覺地帶上負面的語氣,即便內心並沒有明確的惡意或傷害對方的企圖。既然在這一話題上如此容易冒犯他人,那麼首先需要記住的一點就是:人當學會完全避開它,並努力克服那種多數人都有的、熱衷於議論鄰舍言行私事的強烈傾向。

然而,由於這類話題不可能完全從談話中消失,而且在社會生活中,確實有必要認識和了解人的品格,那麼接下來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則便是:我們所說的話本身,具有極大的分量。因此,無論是對人作出正面還是負面的評價,我們都應當以近乎敬虔的謹慎與嚴謹,確保自己所言,無論是褒是貶,皆符合真相。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對社會而言,讓惡人的品性爲人所知,與讓善人的品性爲人所知,同樣重要。那些習慣於製造醜聞、散佈毀謗的人或會濫用這一原則,但真理既然對引導我們的行爲具有價值,就不能因爲它可能被誤用,就被否認或刻意掩蓋。

不過,若能謹記以下兩點,便可有效防止濫用:

第一,雖然不應得的美名與不應受的惡譽對社會同樣有害,但二者在道德性質上並不相同。當你稱讚一個並不配得稱讚的人時,並沒有對那個人造成直接的傷害;但當你貶損一個不該受責難的人時,你所造成的卻是真實而明確的傷害,是一種不公義的行爲。正因如此,從道德角度而言,我們在說人好話時,所享有的自由遠遠大於說人壞話時的自由。

第二、良善的人對他人心存著善意,對人類懷有友愛,自然會盡可能多地看到並說出他人身上的好處。但正因爲他是良善的,他就不會僅僅因爲「這是真的」就去說人壞話。如果有人指責他毀人名譽,他很難僅以「所言屬實」爲自己開脫;除非他還能說明,自己爲何覺得有必要這樣說:或許是對某些極其惡劣、駭人聽聞的惡行義憤難平,或是爲防止天真之人因誤信不值得者而受欺受害。

在談論這類問題時,我們必須盡量看得全面、公平。若有人在眾人眼中聲譽良好,而我們卻清楚知道他並不正直、不夠誠實,事實上是個惡人,那我們也不得不承認:讓這樣的人真實面目被看見,對社會本身是有益的。這一點,本身並不違背我們在救主身上所看到的榜樣——儘管祂極其溫柔、謙和。不過,即便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必須格外謹慎,這一點怎麼強調都不算過分。

結語

人如果能懂得該何時靜默,又能克制說閒話的衝動,壓制渴求關注的心——對有些人來說這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問題,那麼,他們在言語上就不太會冒犯他人,也能從道德與信仰的角度,真正學會約束自己的舌頭。

最後,我引用便西拉智訓關於這個問題的一些教導與勸戒作結:

「聽話要快,答覆要慢。你若有所知,就可答覆別人;否則,就應把手按在口上;這樣,你就不致說出冒失的話來,而自招羞辱。光榮與羞辱,全在乎言語;人的唇舌,能使人招致喪亡。舌惡之人是城中的禍患,言語冒失的必被憎惡。明智人緘口不言,直等相宜的時候;自誇和愚昧的人,卻不看時機。多言的人,必招人厭惡;專權的人,必被人惱恨。毀謗的舌頭,使多人顫抖,從這國流亡到那國,使堅固的城被搗毀,君王的居所被傾覆。使人自取失敗的是舌頭。你若樂於聆聽,就當受教。」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18th-Century Anglican Who Diagnosed Our Social Media Problem.

Joe Carter(喬·卡特)是福音聯盟的編輯,同時也在弗吉尼亞州阿靈頓(Arlington, Virginia)的麥克林聖經教會(McLean Bible Church)擔任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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