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大師級作品《敦刻爾克》探索歷史的奇蹟
2018-11-25
—— Brett McCracken

偉大的俄羅斯製片人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將電影描述爲「雕刻時光」。與雕刻泥土不同,電影製片人雕刻的是時光。雕刻用的是鑿子,電影製片人使用的是剪輯,他們從幾秒鐘,幾分鐘,幾小時,甚至是幾年,這樣的時間的原材料裡通過剪輯的方法挖掘出美的東西。

英國製片人克里斯托弗·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作品是這樣電影形式的縮影。從2000年的《記憶碎片》(Memento)到2010年的《盜夢空間》(Inception)再到2014年的《星際穿越》(Interstellar),這些電影裡諾蘭避開了直白的方式,而是用獨特的甚至光怪陸離的方式塑造了電影情節。在《敦刻爾克》(Dunkirk)這部電影裡,諾蘭「雕刻時光」的手法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峰。《敦刻爾克》之於諾蘭就好像《大衛》(David)之於米開朗琪羅(Michelangelo),這是他的大師之作。

陸地,大海,天空

《敦刻爾克》描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標誌性事件「敦刻爾克奇蹟」。這場戰役中,超過30萬英國及盟軍士兵從法國北部的海灘上被拯救,他們的後路已經被德軍切斷並被德軍包圍在海灘上。這次疏散代號爲「發電機行動」(Operation Dynamo),時間從1940年5月26日到7月4日。這次行動一定程度上成爲了英軍恢復和團結的標誌,因爲這次行動不僅動員了英國陸軍、皇家海軍、皇家空軍的人員和設施,也動員了大量提供個人船隻的平民——這些平民用行動回應了「帶被圍困的士兵回家」的呼籲。

諾蘭從三個方面敘述了《敦刻爾克》:陸地、大海和天空。他時間雕刻的創造性是顯而易見的:在陸地上撤退使用一週、在海上使用了一天、而在空中使用了一小時。在陸地的場景包含了很多運動的元素和數百名角色。在海上的時候聚焦在一艘民用船隻及其船員,船長是道森先生(Mr. Dawson),由馬克·里朗斯(Mark Rylance)飾。空中的行動甚至更加簡單,將場景限制在駕駛噴火式戰機的皇家空軍飛行員:傑克·羅登(Jack Lowden)和湯姆·哈代(Tom Hardy)。天才的結構處理從不同的角度呈現了這一里程碑式的歷史時刻,不僅僅是從文字的角度:陸地、大海和天空,也是從故事的角度:士兵、官員、飛行員和平民。

在陸地待一週,在海上待一天,在天上待一小時——聽上去像是一個不錯的假期,恰恰相反,《敦刻爾克》是一場痛苦的沉浸式體驗,是近幾年中最有力描述了戰爭真實性的作品。在這107分鐘裡,這部電影從時間和空間的維度生動地描述了「時光印象」(引用塔可夫斯基的原話):1940年在英吉利海峽(English Channel)的一週。諾蘭的電影將觀眾更有效地沉浸在歷史裡,這比大多數長達三小時情節冗雜的電影都有效。這就是所有偉大藝術品的共性:以簡述繁。

少即是多

法國作家安東尼·德·聖·埃克蘇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曾說:「完美之時並非是無可添加,而是在不可減少。」(「Perfection is achieved not when there is nothing more to add, but when there is nothing left to take away.」)如果這是藝術的真諦,那麼《敦刻爾克》就趨向於這種完美,因爲電影中的所有一切都需要保留。或者說就像一個雕刻品傑作,所有的外在的都被雕刻走了,留下一個簡潔的,有效的,比例協調的整體。諾蘭就像是在向戰爭時期理性生活的態度致敬——包括理性配給的燃料(這在電影中很關鍵)——諾蘭嚴謹的方法沒有任何虛飾。

例如,《敦刻爾克》在人物對話方面的描述驚人地少,更多地是通過面部表情而非話語來推動情節。出於這個原因,演員們更突出了。更多的內容是從裡朗斯,哈代和肯尼斯·布拉納具有豐富表現力的眼神中體現出來,這種藝術表達所達成的效果甚至超過了給他們5分鐘的獨白所能帶來的果效。諾蘭的克制也體現在他選擇用實際的效果而不是用電腦特效。電腦特效通常意味著可以有更多和更大的爆炸,諾蘭卻考慮在什麼地方以及如何執行複雜而昂貴的實際行動。

緊密的剪輯也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影響。電影中三個場景的時間進度交錯地呈現,形成了和行軍節奏精確度很相似的節奏。諾蘭的長期合作剪輯師李·斯密斯(Lee Smith)保持了恰到好處的動作和安靜的成分,使觀眾感到無法呼吸又在情感上有所參與。最終,電影的三個場景以加速混剪的方式湧入到彼此,這是諾蘭的標誌,就像是那些湧入到硬幣許願池裡的漏斗。

一個1.5億美元的電影——-拍攝於65mm或70mm(IMAX)的膠片,卻有不太協調的漢斯·季默的配樂——被稱爲「極簡主義」是要打個問號的。但是諾蘭膠捲的選擇和季默的異常的配樂不是無端的大,而是創造一個沉浸的,緊密的氛圍。確實,相對於情感式的膨脹,季默的配樂更給人帶來一種衝擊式的坐立不安,有意營造出戰場上的焦慮。通過交響樂模擬出刺耳的子彈,海浪,飛機發動機和炸彈的聲音,這些聲音也是戰場上的死亡之音。直到電影的第三個場景平民船到達敦刻爾克的時候,季默才開始使用音樂。這種在等了很久之後的釋放帶來了一種莊嚴,甚至是宗教性的宣泄,音樂式的混亂帶來最後靈魂的昇華的喜悅。

求生和團結作爲精神層面的超越

在諾蘭的《星際穿越》中季默的配樂十分重要,僅是電影裡宗教般氛圍的一方面,沒有宗教的實質,卻有一種宗教的感覺。《星際穿越》是關於人類求生技巧的奇蹟,是一場拒絕死亡的奮戰。這種情感就像威爾士詩人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所說的「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老年人應該燃燒並對著日暮呼喊;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諾蘭在《敦刻爾克》中探索了同樣的主題,同樣以這種接近宗教式的敬畏來描述了人類求生的奇蹟。這部電影以困在敦刻爾克的士兵的期望開始「希望能夠……奇蹟般離開」。

但是諾蘭的電影裡的奇蹟並非是一個超自然英雄現象。當然,市面上有很多看上去是描述超自然英雄的片子,或者說看上去像是「魔術」的片子。比如2006年的《致命魔術》(The Prestige ),或是「全在腦子裡的魔術」《盜夢空間》,甚或是《黑暗騎士》三部曲。跟這些電影比起來,蝙蝠俠有什麼特殊的?不過是一個沒有超自然能力的超級英雄而已。

諾蘭的電影既有英國的現實主義,又有世俗的人文主義視角,通過敬畏,奇蹟,和對美的吸引來描述。他們不是冷漠的或毫無感情的,即使之前提到,他的電影創作邏輯可能會導致這樣的結果。諾蘭抓住了聲音,畫面和獨白裡的崇拜式的力量,他對於隱藏在故事裡的虔誠非常了解,這些常常是觸人靈魂,使人戰慄。

但這裡面都是什麼呢?《敦刻爾克》這樣電影的靈魂是什麼?這如此明顯地使主題昇華。

團結。人們不顧成本地團結在一起以求生。平民和士兵爲了一項使命團結在一起。老人,年輕人,母親,護士和水手,英國人和法國人。

如果沒有上帝或者更高的宗教次序來彌補我們靈魂的空虛,次好的事情便是互相的幫助:人類團結在一起來使這群眾得以存活。這是諾蘭努力傳達的信息,當他覺得現在這個時間比較緊迫,因爲這種共同的基礎和團結的目的——比如說在戰爭時期——在今天很難找到。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求生。」敦刻爾克戰場上的年輕士兵在回到英國時如此說。「這足夠了!」一個問候他的老人如此回覆。

僅僅求生不是一場軍事勝利,當然,《敦刻爾克》也不是一個關於打敗納粹爲主題的電影(我們在電影裡面找不到這一點)。這是關於求生的韌性的電影,狹義的角度是英國人的求生,廣義的角度可以看做是人類的求生。當我們面對滅絕時,我們會用最後的一個牙齒或指甲拼到結束。

是什麼構成一個奇蹟?

對於諾蘭來說,敦刻爾克的奇蹟是人類的一次抵抗,是溫斯頓·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著名的《我們要戰鬥》(We Shall Fight)的演講中迴響的情感。這個演講在挑釁的,刺激的言語中達到高潮,這也可以用來總結《敦刻爾克》:

「我們應該堅持到最後,我們應該在法國戰鬥,我們應該在海上在大洋裡戰鬥,我們應該帶著在空中不斷成長的信心和力量戰鬥,我們應該保護我們的島嶼,不管以什麼樣的代價,我們應該在海灘上戰鬥,我們應該在田野和街道上戰鬥,我們應該在崇山峻嶺裡戰鬥;我們應該永不投降。」

這些激勵的話語,在丘吉爾的情景裡是基於上帝指引的前提而作出的,是期待一個超乎自然的奇蹟。但是對於諾蘭的《敦刻爾克》來說,這番演講更像是關於人類榮耀的世俗宗教儀式。

我們能否觀看或欣賞《敦刻爾克》,即使諾蘭在關於人類偉大的眼界裡並未提到上帝的維度?當然可以,就像我們能夠驚奇於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代表,米開朗琪羅的傑作《大衛》一樣。這些作品見證了上帝如何創造和描述世界:上帝形像承載者的威嚴和尊嚴,他們爲了求生而奮鬥,爲了他人而犧牲,這都因爲他們承載的生命是神聖的。


譯:Michael Cai;校:謝昉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麥卡拉根)是福音聯盟高級編輯,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於加州聖安娜市,二人都是薩瑟蘭教會(Southlands Church)的成員,布雷特在教會擔任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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