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風刺骨，我把女兒小小的棺木放進新挖的墳坑。妻子懷孕近九個月，再過幾天就是預產期，可胎兒的心跳卻突然停止了。幾天前，妻子生下了我們的女兒西爾維婭，她生下來時就已經死了。
親友們緊緊圍在我們身邊。我輕輕放下棺木，摟著妻子和三個兒子轉身離開墓地，心裡滿是說不出的痛。
但這只是苦難的開始。
之後的日子，我們的情緒起起伏伏，腦海裡的疑問揮之不去，打擊接踵而至：多次流產、假陽性妊娠。雖然幾年後我們終於有了健康的女兒，但是每天我們都在和令人窒息的焦慮恐懼抗爭。
這一路走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和妻子從未懷疑過神的良善，也深信祂會藉著我們的痛苦成就美意。雖然如此，日復一日的生活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悲傷就像一頭不受控制的野獸，隨時可能將人吞噬。在那些最黑暗的時刻，我們只能向神傾訴所有的痛苦、疑問和恐懼。
可是，當我偶爾向人袒露心聲，得到的回應卻總讓人更加孤獨。有人急著安慰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有人笨拙地講述自己類似的經歷。當我真正說出內心的掙扎和懷疑時，對方往往就迅速轉換話題。
顯然，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如何陪伴我們走過哀傷。我明白他們都是出於好意，我不怪他們，更談不上怨恨。但那種感覺很無助，感覺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語言。
現在想來，當時我們最需要的，是有人能陪我們一起哀哭，在艱難的人生旅途上誠實地向神哭訴痛苦。
說來慚愧，雖然我受過神學院的訓練，自己也是牧師，那時的我卻完全不懂這種禱告。直到經歷這場苦難，我才發現《詩篇》裡竟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在哀嘆。信仰中這麼重要的一部分，竟被我忽略了這麼多年。
失去孩子讓我明白，人需要學會誠實地表達悲傷。我多希望有人能懂，雖然苦難不一定是壞事，但痛苦卻是真實的。
很多關於悲傷的書，要麼分析心理，試圖解釋悲傷的心理過程，要麼解釋苦難的意義，爲神允許苦難存在進行辯護。卻很少教人如何哀傷。在葬禮和禮拜中，我也注意到大家都在刻意迴避悲傷，總是唱歡快的讚美詩，慶祝與得勝詩歌是常態。這些當然很好，但哀歌的缺席確實引人注目。
我渴望聽到哀歌——就是那種帶著憂傷的禱告，在艱難生活中依然相信神的歌聲。
這些年，當我開始分享悲傷，並就這個主題講道時，我觀察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很多受傷的人主動來找我。我問他們爲什麼來找我，有位弟兄說：「主日聽你講道時，感覺你真的理解我的痛苦。」
原來，我們用著同樣的語言。這時我才發現，哀歌其實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
哀歌不是對神沉默不語，也不是假裝堅強（說「我沒事」），更不是陷入絕望（覺得「我撐不下去了」）。哀歌是誠實地向神傾訴痛苦，在哭泣中重新找回信心。簡單說，哀歌就是一種禱告，在最難的時候，依然選擇相信。
我漸漸明白，只要我們學會這種禱告，甚至讓哀歌成爲我們禱告的方式，就能經歷特別的恩典。這段成長之路，至少要經歷四個階段：
一、開口禱告
痛苦讓我們困惑時，哀歌邀請我們坦誠地與神對話。哪怕語無倫次、哪怕笨拙不堪，這都比假裝沒事或沉默不語要好得多。
二、傾吐心聲
哀歌允許我們袒露心聲，向神訴說疑問、恐懼和沮喪。就像《詩篇》77:9 大膽發問：「難道神忘記開恩？」這種帶著哭腔的禱告，反而讓我們更真實地遇見神。
三、勇敢祈求
在傾訴痛苦的同時，我們也要抓住神的應許大膽祈求。雖然傷痛會帶來失望，但哀歌給了我們重新盼望的語言。它讓我們學會一遍又一遍地向神呼求幫助。
四、選擇信靠
所有哀歌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終點：重新確認對神的信靠。這些掏心掏肺的禱告，爲受傷的人開闢了一條穿越痛苦的路徑。哀嘆不是死衚衕，而是信心更新的通道。
就像《詩篇》13 篇，開頭還在哭喊：「你忘記我要到幾時呢？」（13:1）但到後面卻說：「但我倚靠你的慈愛，我的心因你的救恩快樂。」（13:5）這正是哀歌要帶我們去的地方——重新信靠神的恩典。
人生難免經歷傷痛，哀嘆本該是我們最熟悉的禱告方式。就連耶穌在十字架上，也曾引用《詩篇》22 篇的哀歌向天父呼喊："我的神，我的神，爲什麼離棄我？"
這些年的親身經歷和牧養工作讓我明白：真正的哀歌，需要極大的信心。
神賜給我們這種特別的禱告方式。當我們帶著滿腹委屈轉向祂，把心裡那些說不出的苦楚一股腦倒出來，甚至敢向祂討要應許時，就會在這樣的坦誠中觸摸到祂的恩典。這種禱告不是公式化的獨白，它邀請我們持續與神對話，哪怕陰雲久久不散。
哀歌不僅是眼淚與悲傷，更是轉向那位應許再來的救主。它道出了我們心底的渴望：等候「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眼淚」的那日（啓 21:4）。基督徒既相信神的良善，也明白救贖計劃的完整脈絡：創造、墮落、救贖、新造。
正因如此，在等候這榮耀計劃完全成就的日子裡，我們需要哀歌。
這就是爲什麼我們的禱告、詩歌、教導、輔導中都不該缺少哀嘆。無論是小組聚會、哀傷輔導，還是國家危機中的牧者代禱，哀歌都能帶來特別的恩典。
在這個破碎的世界中，重新找回聖經中古老的哀歌傳統，就像爲我們的靈魂加上壓艙石，讓我們在風浪中仍能穩步前行。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Strong Churches Speak the Language of Lam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