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6日是諾曼底登陸75週年紀念日(D-Day 75,也就是說75年前的這一天,盟軍經由諾曼底海灘攻入了德佔法國),這是個重溫電影《拯救大兵瑞恩》(臺譯《搶救雷恩大兵》,以下簡稱《瑞恩》)的恰當時機。這部1998年由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執導的電影不僅仍舊是在銀幕上再現登陸日的標杆作品之一(與《最長的一天》及《兄弟連》並列),它也躋身於有史以來最好的戰爭題材電影之列。如果你還沒有在大銀幕上觀賞過這部電影,不要錯過6月2日到5日的機會,Fathom Events(美國電影公司)將在全美600家影院(抱歉,中國讀者)投放這部史詩級影片。
這部影片在電影史上有重要地位,因爲它將戰場(特別是諾曼底登陸的場景)的再現手法推上了浸入式現實主義的高度(鮮血噴濺在攝像機鏡頭上、手持攝像機制作的畫面讓觀眾好像能像士兵那樣感受到爆炸衝擊波與心裡的惶恐)。然而同時要注意到,《瑞恩》一片所講述的故事還包含著引發神學思考的內容。
有時對大眾文化的神學解讀的確是牽強做作的。但是當作品自然引向這樣的解讀而不會讓人覺得牽強的時候,這樣的解讀努力自然是大有裨益的。《拯救大兵瑞恩》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
這部影片的大主旨是自由的代價:那血腥、沉重、顯得不理智的代價。在近三個小時的時長中,影片著實強調了這一點,使觀眾不免思考(就像影片中大多數人物):那樣做值得嗎?真的值得犧牲數萬盟軍士兵的生命去解放法國嗎?對大兵瑞恩(馬特·達蒙 Matt Damon 飾)的拯救真的值得犧牲那些受命尋找他的士兵們嗎?
爲自由而付出的可怕的、鮮血浸透的代價在影片著名的開場鏡頭中就展現得淋漓盡致:影片以25分鐘不間斷的激烈畫面,描繪了1944年6月6日盟軍士兵在奧馬哈海灘Dog Green灘頭的登陸過程。從登陸時刻臨近的恐懼(顫抖的手、嘔吐、在身上劃十字),到灘頭上地獄般的混亂(火焰噴射器的烈焰將人吞噬、有士兵撿起自己的斷臂、有士兵抱著流出的內臟哭喊媽媽、醫務兵包紮傷口時血液從動脈湧出和子彈在身邊嗖嗖飛過)。登陸日的這組鏡頭重重地甩出了影片的命題,同時也激起了神學層面的迴響:要獲得自由,我們需要付出重大慘烈的代價。
在登陸日鏡頭臨近結尾,當存活下來的士兵們佔領了一處高地能有些許喘息時,霍瓦茲中士(Sergent Horvath,湯姆·塞茲摩爾Tom Sizemore飾)對米勒上尉(Captain Miller,湯姆·漢克斯Tom Hanks飾)說:「好一番景象。」 (「Quite a view!」)這時,鏡頭推向了米勒的眼睛,他說道:「是的,好一番景象。」 然後,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好萊塢電影配樂家——譯註)的音樂悠揚進入影片的背景,鏡頭也切向了那番所謂的 「景象」,掃過災難肆虐後的海灘:只見血色染紅的海浪拍向不計其數的屍體、死魚散佈在海灘上到處都是。這是一番迫使我們思索的景象:思索我們艱難贏得的自由,思索它的美好與爲它血戰的恐怖。這恰好比基督徒在注目十字架時所見的那種可怕震撼的榮耀。
影片《瑞恩》的張力中心點在代價(許多人的犧牲)與任務(拯救一人)的不相稱。對於影片中的大多數角色而言,他們看到的更多是前者而非後者。
士兵傑克遜(Private Jackson,巴里·佩珀Barry Pepper 飾),那名引用詩篇144篇的狙擊手,視拯救瑞恩的任務爲「對寶貴軍事資源的嚴重錯置」。他聲稱他的狙擊技若能用到除掉希特勒的任務上則會更合適。
在一段讓人難忘的情節中(而且那一幕發生在一座教堂裡),米勒上尉自己也對這次任務背後成本收益的邏輯表達了疑問。「但願這個瑞恩救得值,」 他說道,「他最好回家後能治病救人,或發明個長壽燈泡什麼的。」
貫穿整部影片,「值得」 的問題佔有中心位置。米勒與其他人思索著,瑞恩的生命是否寶貴到與爲救他讓他獲自由而喪失的生命相稱。但當然答案是否定的。那是恩典,它裡面的不相稱直觸人的底線。
對於瑞恩,那的確是一個沉重的包袱。飾演瑞恩的達蒙(Damon)很好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他的角色掙扎著要明白爲什麼在所有人中,被尋找與拯救的是他。
「那難以理喻,」 在聽說米勒手下兩人已經在尋找他的任務中喪生時,他說道:「爲什麼我配得離開?爲什麼不是他們?他們是和我一樣竭力奮戰的。」
他掙扎著去接受不合邏輯卻讓人驚奇的恩典:迷失後以這樣的方式被找回。爲什麼是他?他做的什麼讓他配得這一切?答案是沒有:那是一個難以消化的梗。救贖不會真像那樣是白白的吧?會嗎?
好像瑞恩得到的原本不配的拯救對他負擔還不夠重一般,米勒上尉臨終時提醒他要配得這一切的話語,更是對他沉重的一擊:「賺取這個。賺取它。」( 「Earn this. Earn it.」)
感謝上帝,那些不是基督在十字架上的臨終話語。相反,耶穌的話語應該將我們從任何殘留的,需要爲自己的救贖做貢獻的意識中釋放出來:「成了。」
當「賺取它」 在耳邊的迴響陪伴瑞恩餘生時,瑞恩就必須活出足夠的價值使他配得他的拯救。這是何等可悲。
在影片最後的鏡頭中,年邁的瑞恩(哈里遜·楊Harrison Young 飾)站在諾曼底美軍公墓,圍繞他的是肅穆的不計其數的白色十字架。鏡頭對準了一座白色十字架空白的背面,瑞恩對著十字架說:「我已經努力活出能夠達到的最好的生命了。希望至少在你眼中我已配得上你爲我做的一切。」
他在向上帝說那些話嗎?還是在向米勒(他所在的墳墓是米勒的)說那些?可能兩者都是。不論如何,這是可悲的一幕。真的,隨後瑞恩轉向妻子竭力尋找證明自己的證據:「告訴我我已經活出了足夠好的人生。告訴我:我是個好人。」 她答道:「是的你做到了,」 電影在那甜美卻不能讓人滿意的話語中結束。
聯繫到我們,我們(瑞恩無疑也是一樣的)都背負著沉重的負擔,我們的 「好」 從來不能好到讓我們配得在基督裡得到的拯救。
《拯救大兵瑞恩》的結束鏡頭,就像它的開始,是在沉重色調中飄揚的美國國旗。這樣的首尾將整部影片,以及其中提出的犧牲與是否值得的問題,框定在了愛國主義與 「自由祭壇」 上獻祭(引用林肯致比克斯比夫人信中的文字)的範疇中。愛國主義的實現也許能給觀眾如釋重負的感覺,但對我而言,那對解決影片在神學上的張力效果甚微。縱然影片的題目指向了一個 「使命完成」 的結構,但大兵瑞恩的拯救是否在最重要的屬靈層面確實發生,這在影片中沒有清楚的交代。
儘管他可以痛楚地在一個具體的十字架(米勒的墓)前不知能開口說什麼,除了最恰當的那句話(「謝謝你」),但是瑞恩卻以如此沉重的話語結束了影片:「告訴我:我是個好人。」
但願這樣的話語不會成爲我在良心被救恩的代價刺痛時想要說的。
譯:Alex Liu;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Saving Private Ryan,』 D-Day 75, and Liberation’s C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