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事工
我們的宣教太西化
2024-06-01
—— Elliot Clark

近一個世紀以來,宣教學家一直試圖糾正殖民主義對宣教的影響。批評西方教會對待其他文化的方式和態度不好,此類文章書籍數不勝數。如今,後殖民主義情緒在西方和多數世界的基督徒中普遍存在,他們對西方教會的宣教方法表示不滿。

這些批評很多都切中要害。有一段時候,教會曾參與了西方帝國主義的活動。一些宣教士自以爲本國文化優越,他們不僅想讓對方信主,還想讓他們「文明起來」。還有一些宣教士由於對這方面的認識不夠敏銳,缺乏智慧,無意中助長了這一問題。今天,許多人對宣教士先輩們的失敗嗤之以鼻,認爲我們已經在前輩的缺點之上有了大大的改進。

這種看法有雙重錯誤。首先,那個年代的宣教士並沒有像許多人認爲的那樣,是殖民主義的同謀。其次,儘管現代人在人類學方面的知識很豐富,但我們可能並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樣對文化有深入的了解。我相信當前宣教策略依然深深地帶有西方色彩,並可能帶來潛在的危害。

個人主義

我們的宣教帶有西方色彩,第一個是其隱含的個人主義。福音派神學歷來強調信仰的個人性。福音是指神愛世人的好消息,但福音必須由個人來接受。宣教士去到不同的國家族群傳福音,但福音是一對一地對人說話。

然而,多年來,西方宣教士逐漸認識到,從社會層面來看宣教也很重要。在許多文化中,人不會脫離自己所在的社區去做重要的決策。大家都很看重對家庭和社區的承諾,尤其是在宗教這個至關重要的領域。因此,許多當代的宣教士現在鼓勵在社區或家庭中傳播福音的策略,希望能看到像《使徒行傳》10:1-11:18,16:11-15、25-34 中那樣全家信主的情形。

這種傳福音的趨勢體現了對集體主義文化的重視。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以家庭團體爲中心的宣教可能會無意中助長一種個人主義。這些小團體很容易發展成爲孤立和自治的實體,與更寬廣的基督身體脫節。只要這些小組最終不至於成爲教會和神學意義上的孤島,以家庭爲重點的宣教和門訓就是有益的。

19 世紀末,宣教士開始主張本土教會應自治,自養,自傳。其目的是促進本地教會的領導權和自治權,不依靠西方提供的金錢資助和宣教士。這種做法對糾正當時盛行的宣教士家長制作風很有幫助。今天,當代的宣教策略也在推動教會的神學自立。但是,如果我們因爲拒絕不健康的依賴,卻走向了不健康的獨立,使信徒和教會實際上離開了與歷史性基督教的關係,那該怎麼辦呢?

使徒保羅認爲地方教會及其領袖有一定程度的自治權。但他鼓勵教會之間彼此互相依靠,而不是簡單的個體自立(林前 16;林後 8-9)。保羅不知疲倦地努力促進各教會之間的團結和關愛,並確保在使徒的教導中建立共同的神學基礎(林前 4:17,7:17;提後 2:2)。宣教士既要重視大公教會的傳統和普世性,又要重視地方教會的權柄與自治。教會既是本地性的,又是大公性的。

西方宣教士已經認識到個人主義在我們傳福音時的侷限性。然而,在教會論方面,我們可能仍然會在我們的團體中偏向個人主義。這大可不必。我們不用將教會的自治與其大公性對立起來。我們可以認識到在社區裡傳福音的價值,也可以認識到信主後,在一個團體裡學習神學傳統和教會間的交通會讓人受益匪淺。

平權主義

西方文化是高度平權的。當我在這裡使用這個詞時,我並不是特指性別角色或性行爲問題,而是指我們的文化普遍偏好扁平化結構:避免等級制度、權威,或避免吉爾特·霍夫斯塔德(Geert Hofstede)所說的「權力距離」(power distance,指人與人之間社會地位不平等的狀況——譯註)。

這些年來,我曾在世界各國爲地方教會的領袖們授課,我也有機會在課堂上觀察西方講員上課的情況。幾乎每一個來自西方的講員都會將自己與學生放在同一水平線上。他可能會淡化自己的專業知識,或把自己受過的高等教育一筆帶過。如果有人問他的觀點或神學問題時,他可能會猶豫不決,不願意給出明確的答案。雖然這可能是源於基督徒的謙遜,但這也反映出,西方講員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崇尚平權的影響。

然而,這種平權主義很少能在西方之外得到認同。在許多文化中,學生非常尊敬他們的教師。他們視導師爲專家,並期望導師拿出導師的樣子來講課。因此,當一位擁有博士學位的神學教授在談吐之間經常貶低自己,在釋經問題上不給出明確答案時,學生們就會很不理解。我知道有一所神學院會這樣敦促來自西方的客座講師:「你必須正面回答他們的提問!」

但這不僅僅是文化上的脫節而已。聖經告訴我們,神呼召教會領袖,是要他們教導聖道,使用權柄。他們不僅要裝備聖徒,建立基督的身體(弗 4:12-16);他們還必須責備那些自高自大的人,駁斥假教師(提前 6:3-5;提後 4:1-2)。他們必須願意做的不僅僅是促進彼此之間的討論。

可是,宣教士越來越積極地避免承擔這樣的責任,不僅在課堂上如此,而且在發現式聖經小組學習(discovery Bible studies)和門訓小組中也是如此。我們努力限制西方偏見,避免讓西方文化凌駕於本土文化之上,可是這樣做的時候,宣教士覺得他們需要刻意地限制自己的影響力,特別是在傳授聖經真理或提出神學主張時。

這種建立基督的身體和平權觀的思想,在植堂時體現爲「從背後帶領」。可是,這種觀點沒有理解其他文化中的帶領風格。非西方文化並不認爲等級制度和權柄是不好的東西。相反,在他們看來,扁平化——無論是在課堂上還是在教堂裡——都讓人抓狂。他們認爲這是軟弱,是帶領的失敗,而不是謙卑。儘管我們努力避免引進西方思想,但許多宣教士還是把他們的平權主義價值觀強加給了多數世界的基督徒。

消費主義

西方文化以消費主義聞名,這一點已經滲透到我們全球化世界和世界宣教事工中。幾十年前,在那些如何關注慕道者需求,如何利用「同質單位原則」來宣教的著作裡,可以看到消費主義的傾向。最近幾年來,宣教策略開始強調植堂速度、複製模式,十分依賴技巧和技術,這是一種由市場驅動的宣教方法。

如今,許多宣教研究看起來都像市場調研。宣教士如果想了解一個社區或國家的事工機會,就會開展人口統計或人種學方面的研究,這些研究可能非常有幫助。研究工具可以用來確定福音在特定群體中的擴展情況。接著,有些宣教士會設法找出福音廣傳的因素,然後搞一個逆向工程,嘗試著在另一個環境中複製這些結果。

雖然這些宣教策略的制定者通過參考聖經來證實他們這種做法的合理性——其中許多人還鼓勵聖經中的做法——但這些方法可能更多地是源於經驗而非經文。宣教事工的整個做法——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並加以複製——就好像西方的商業模式和特許經營。有些植堂運動策略採用激進的辦法,鼓勵人加入教會,希望迅速扭虧爲盈,這就好像美國福音派亞文化中盛行的傳銷風。

我認爲關注結果並沒有錯。我並不反對務實的方法。但是,爲了找到真正有效的方法並取得持久的成果,我們應該從聖經入手,然後再根據具體情況採取恰當的做法。即使這樣,我們也必須小心謹慎。消費主義的思維會讓許多西方人傾向於關注產品和流程,而不是人。

我從許多非西方人士那裡聽到過這樣的批評。他們對那些把系統、結構和技術放在首位,而不是把深層關係放在首位的傳教士感到厭倦。雖然現代西方宣教士可能已經擺脫了前幾代人的程式化和預先包裝好的傳道策略——如「屬靈的四個原則」(Four Spiritual Laws)或「三元福音倍進佈道」(Evangelism Explosion),但他們可能仍然會犯同樣的錯誤。美國人仍然以發展批量生產、「一刀切」式的宣教事工而聞名。

文化意識?

最近,一位來自中亞的朋友分享了一些當地穆斯林信教後發生的事情。他的宣教事工領袖立刻減少了宣教團隊對這些年輕信徒的影響。他不想把關於聚會或教義的「西方」理解強加給當地第一代信徒。帶領者還認爲講道是來自西方的概念,與當地文化格格不入,因此他想避免講道。他深信,傳講聖經,設立長老——即使是當地的本土領袖,都會不必要地減緩小組複製自己的能力。

朋友分享的這個故事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曾從東南亞、中東、北非甚至北美等地的宣教士那裡聽到過類似的對話。但這樣的做法既缺乏對本地文化的理解,也缺乏對聖經的忠心。

將一種文化凌駕於另一種文化之上,這種後殖民主義的思維模式無助於糾正殖民主義的錯誤。此外,它還會削弱聖經跨越文化的性質。但尤其令人震驚的是,崇尚文化意識的現代宣教士,至少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會不知道聖經的誡命可以與非西方文化保持一致呢?

比方說,講道問題。穆斯林很熟悉清真寺裡阿訇定期講道,爲什麼這位宣教士領袖會認爲,在這樣的環境裡,有權柄的講道會是一個很陌生的概念呢?他的決策似乎更符合西方的價值觀,而不是當地的文化。這種不強調講道的宣教方法並不能幫他更好地開展事工。最令人擔憂的是,這些策略讓他放棄了聖經中關於教會架構和聚會目的的明確教導。

面對殖民主義

西方宣教士力圖避免殖民主義的錯誤,然而與此同時,許多人仍然不經意地將他們的西方價值觀強加於人,爲了教會的增長,他們以消費主義的心態引進個人主義和平權主義價值觀——但是這一切都背棄了聖經的明確命令。

我不是要把所有的宣教事工失敗都歸咎於西方。來自「西方」的宣教不意味著就是不好的。我們也不應該認爲所有非西方的文化都更優越。我們不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認爲哪些舉措合理,哪些「有效」,以這樣的標準來對待宣教事工。解決宣教問題的唯一辦法是將每一種宣教方法都置於基督的掌管之下,與聖經保持一致。

這意味著我們首先要認真學習保羅。他很小心,不把傳講福音變成推銷產品(林後 2:17,4:1-2)。他不願意爲了讓人接受福音,就在詞語上下功夫,稍稍篡改神的命令(林前 2:1-5)。正因爲如此,他放膽傳福音。他帶著權柄,堅信不疑地教導神的話語,並希望其他地方教會的領袖也能這樣做(徒 20:17-35)

保羅帶人信主之後,並沒有讓他們自己去尋找聖經的教導,或者該相信什麼。相反,他將自己從神那裡得到的傳給了別人。他建立了教會,讓這些新信徒融入到信仰團體中去。這些教會共同成爲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提前 3:15),延續著使徒教導的傳統。

如果西方宣教士要成爲這些寶藏的忠心管家,我們就必須避免西方文化的標誌產品:個人主義、平權主義和消費主義。我們試圖去糾正過去神學殖民的錯誤時,要小心謹慎,不要在現在仍然犯下類似的錯誤。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網站:Our Missions Approach Is Too Western.

Elliot Clark(艾略特·克拉克)神學碩士畢業於美南浸信會神學院,住在中亞,與妻子兒女一同開拓跨文化教會。目前爲國際領袖培訓(Training Leaders International)在海外培訓在地教會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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