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宣教》(The Mission)中最真實的一句話出自作家兼歷史學家亞當·古德懷特(Adam Goodheart)之口: 「我認爲,每一個受到這故事吸引的人,無論是宣教士、人類學家、歷史學家、作家還是電影製片人,都是帶著他們自己的敘事弧線而來,他們希望按著這個敘事弧線看到、體驗和描繪這個故事。」
《宣教》是一部關於 26 歲華裔宣教士周約翰(John Allen Chau)2018 年之死的最新國家地理紀錄片,觀眾們很可能在其中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東西。富有同情心的基督徒可能會將周的故事視爲一個鼓舞人心的殉道故事。世俗的懷疑論者可能會爲他們對福音派愚蠢的看法找到更多的素材。
爲什麼對《宣教》會有如此不同的解讀,部分原因在於製片人阿曼達·麥克貝恩(Amanda McBaine)和傑西·莫斯(Jesse Moss,還執導了《少年邦》)試圖以一種平衡的方式講述這個故事,採訪了眾多朋友、家庭成員、牧師、傳教士和學者。每個接受採訪的人都對周的智慧和價值有不同的看法,他爲北哨兵島(North Sentinel Island)——地球上僅存的「福音未及之地」之一——從未聽聞福音的人們所做的努力是失敗的。
影片製作精良,引人入勝,尤其是動畫和配音演員的使用,將周的親口講述(摘自他的日記和筆記本)變得栩栩如生。對於與週一樣熱衷於海外宣教和完成大使命的基督徒觀眾來說,《宣教》有時可能會令人沮喪。但它可以激發教會、學生和宣教士進行有益的討論。
周約翰和許多其他美國福音派人士一樣,深受吉姆·艾略特(Jim Elliot)和其他厄瓜多爾殉道者在 1956 年所做見證的激勵。影片介紹了周如何多次重看影片《矛尾》——這一向未得之民(瓦達尼人)冒險傳福音的著名故事點燃了周心中的火焰,他決心向未得之民聖丁尼拉人(Sentinelese)傳福音。
周的宣教努力以他的死亡而告終(很可能像厄瓜多爾的殉道者一樣,是被人用長矛刺死的),因此用 1956 年的故事與周的殉難之間的比較是不可避免的。但在過去的七十年裡,情況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與《生活》雜誌(以及其他新聞媒體)在 1956 年對厄瓜多爾殉道者的「極度同情」相比,《宣教》對周的報導存在很大矛盾。歷史學家托馬斯·基德(Thomas Kidd)在 2018 年周去世後觀察到了這一點:
1956 年,像《生活》這樣的全國性大眾雜誌至少會對試圖將西方文明帶給被他們稱爲「石器時代野蠻人」的宣教士產生共鳴。《生活》也忠實地代表了艾略特的福音派議程,因爲他解釋說,他和他的同工們受神的委託向萬民傳福音。六十年後的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學術和媒體精英對一種文化優於另一種文化的觀念過敏的世界。許多福音派人士——尤其是宣教士——也會爲這種擺脫西方文化優越感的做法喝彩。但福音派關於福音對所有人作爲超越性真理的信念依然存在。
對周的故事褒貶不一的反應表明,圍繞對外宣教的敘事已經發生了變化,而且越來越多地與各種有毒的「主義」(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父權主義、狹隘主義、實用主義等)聯繫在一起。人們(尤其是後基督教時代的西方人)不斷變化的觀念是,把異教文化基督教化就算可能帶來任何好處,也會被壞處所抵消。
在一個世俗的時代,當超驗和永恆的事物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時,像人類文化這樣的內在事物就具有了核心的、神聖的意義。因此,在今生保護土著文化有形的習俗和傳統,比向土著人傳福音以在來世保護他們無形的靈魂,好像重要得多。事實上,後者被視爲對前者的威脅。
對於容易以「弊大於利」的方式看待基督教宣教的懷疑論者來說,《宣教》很可能會證實這種偏見。
不過,即使對那些同情基督教宣教的人來說,周約翰的故事也不一定是值得效仿的最佳榜樣。
周約翰的許多事蹟令人欽佩、鼓舞人心。周的一位密友說:「約翰一生的結論是,他是爲耶穌而活。」
這是一位真誠的福音派青年,他走過了一條我們熟悉的道路,從郊區的安逸生活到爲宣教而「激進」。在一所基督教高中就讀時,他參加了去墨西哥的宣教旅行,回來後對大使命充滿熱情。他就讀於一所基督教大學(歐樂羅伯茨大學,Oral Roberts),這進一步激發了他對宣教的熱情,參加了幾次海外宣教旅行之後,周最終加入了一個宣教組織(萬國宣教會,All Nations),在那裡接受培訓,將福音傳給著名的與世隔絕、神祕莫測的荒島土人。
與一些人的說法相反,周在北哨兵島的宣教中並沒有完全放任自流,他也沒有對殖民主義的危險視而不見(他在宣教路線圖中特別寫道:「團隊不會將任何殖民主義思想帶入這次宣教」)。在萬國宣教官方網站向周致敬的頁面上,國際執行領導人瑪麗·何(Mary Ho)(她在影片中也有短暫露面)稱周是「我們見過的裝備最精良的年輕傳教士之一」:
他以每三天一本書的速度閱讀文化人類學和傳教士學方面的書籍。他還接受了語言學培訓,以便學習聖丁尼拉人的語言。他還是一名合格的野外急救員,這樣他就能以實際行動爲聖丁尼拉人服務。
然而,人們對他的任務是否明智仍有疑問。他爲什麼要獨自前往?在嘗試接觸之前,他是否應該接受更長時間的訓練?是什麼讓他認爲,他,一個 26 歲、沒有經驗、不會說聖丁尼拉語的美國宣教士,會成爲歷史上第一個以和平方式接觸這個群體並向他們傳福音的人?周的青春熱血和激情緊迫感是否讓他走得比智慧所建議的更快?
也許最重要的是上帝真的讓周現在就去嗎?還是周更多地被一個幻想的劇本所驅使,在這個劇本中,他將扮演一個介於吉姆·艾略特和魯濱遜·克魯索之間的背著聖經、用魚叉捕魚的求生者?在影片中,範城教會(Van City Church)的一位牧師——周顯然曾在那裡參加過一段時期的聚會——不禁問,這究竟是上帝在呼召約翰,還是「理想主義僞裝成了上帝的呼召」。
我們個人對「上帝的呼召」理解本身就存在著不確定性,這也是爲什麼熱情的宣教必須接受更廣泛的基督徒智慧團體——通常是教會和經驗豐富的宣教士網絡——的問責的眾多原因之一。想要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是一種很好的衝動。我們應該認真對待大使命。但時間和方法的細節也很重要,最好在社區的背景下耐心、謹慎地解決這些問題。
在觀看《宣教》一書時,我突然意識到,周被塑造成了克里斯·麥坎德斯(Chris McCandless)的基督徒宣教士版本,而《荒野生存》(Into the Wild)一書的主人公正是克里斯·麥坎德斯。和週一樣,麥坎德斯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渴望過一種比郊區空虛舒適的富裕生活更激進的生活。和週一樣,他熱愛戶外活動,喜歡冒險,最終獨自一人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阿拉斯加荒野)經歷了一場危險的求生之旅,最終奪去了自己的生命。
當你閱讀《荒野生存》(或觀看電影)時,你對麥坎德斯之死的反應很可能是「多麼愚蠢的浪費」或「多麼美麗和鼓舞人心」。你的反應取決於你對麥坎德斯「使命」的看法。如果你認爲他的使命很有價值——避開消費主義,以土地爲生,與大自然的樸素之美進行梭羅式的交流——那麼你可能會認爲他的死是爲一個有價值的理想而殉道,即使你希望他在途中能發揮更多的實踐智慧。
然而,如果你不認爲麥坎德勒斯的使命有價值,那麼你很可能會把他在阿拉斯加的死看作是一個不切實際幻想的可悲、空洞、可預見的結局。
對周的死亡的反應也是如此。這取決於你對促使他採取行動的宣教這一使命的看法。你是否相信上帝是真實的,天堂和地獄的永恆是真實的,復活的耶穌真的說過《馬太福音》28:16-20 中記錄的那些話?如果是這樣,那麼周爲向一個未曾接觸過的人群傳福音而死就合情合理了,即使你希望他在途中能運用更多實際的智慧。
但另一方面,如果你不相信存在「彼岸」,就像語言學教授、前宣教士、後轉爲無神論者的丹·埃弗雷特(Dan Everett)在《宣教》影片中所說的那樣,那麼你就會認爲周的使命是魯莽的瘋狂,是對生命的可悲浪費。
埃弗雷特是影片中較爲突出的專家之一,他的故事令人唏噓。埃弗雷特作爲基督教宣教士在巴西的皮拉哈人中傳教了 30 年,由於缺乏成果,皮拉哈人普遍對福音不感興趣,埃弗雷特開始對宣教失望。他最終離棄了信仰,現在積極反對所有基督教宣教工作。埃弗雷特說:「我認爲,在 21 世紀仍然有人相信一世紀的神話,甚至願意爲之獻身,這是非常不幸的。」
在影片的早些時候,埃弗雷特情緒激動地朗誦了吉姆·艾略特的名言:「爲了得到他無法失去的東西而付出他無法保留的東西,這樣的人不是傻瓜。」他之所以情緒激動,很可能是因爲他記得自己曾堅信這句話,這句話激勵他犧牲自己的生命,爲一個偏遠的部落帶去福音。但現在,他認爲艾略特和所有傳教士都是傻瓜,因爲他們相信永恆的、不會失去的東西。
《宣教》是這部紀錄片的恰當標題。這部紀錄片的最終目的是讓觀眾思考他們對宣教的看法,而不是他們對宣教士周約翰的看法。
影片海報上的標語非常精煉:「信仰與瘋狂之間只有一線之隔。」觀眾對「界限」的準確定位與他們對正統信仰的相信或不相信程度有很大關係,而正統信仰在這個滅亡的世界看來永遠是瘋狂和愚蠢的(林前 1:18)。
你相信有一個天國嗎?這個「彼岸」的存在會讓周看似激進的決定變得有意義嗎?永生和永死是真實的嗎?耶穌基督是否就是《約翰福音》14:6 中所說的耶穌基督(「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裡去」)?如果不是,那麼這個世界上的周約翰和吉姆·艾略特都是危險的極端分子和癡心妄想的傻瓜。
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天涯海角,基督教的傳福音和門徒訓練都是完全必要和緊迫的,值得所有的蔑視和犧牲——甚至是最終的犧牲。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Mission' Documentary Revisits the John Allen Chau Controver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