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 27 歲,被確診爲一型糖尿病。按理說這個年紀應該能讓我更從容地面對這個消息,但事實並非如此。
還記得患病幾年後的一個晚上,我竟然害怕到不敢給自己打胰島素,只好打電話叫朋友過來幫我注射。那天晚上,不知怎麼了,我就是無法克服這份恐懼。
又過了幾年,當我坐在醫院的小診室裡,面對兩位糖尿病專科護士時,我突然泣不成聲。我的崩潰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這個病帶來的沉重壓力壓垮了我。我真的感到不堪重負。
那天,護士們居然給了我一隻毛絨熊作爲安慰品讓我帶回家。說出來真是難爲情——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居然抱著毛絨玩具離開醫院!但不得不承認,糖尿病對我來說確實太可怕了,直到現在依然如此。有時候,連說出「糖尿病」(Diabete)這個詞都讓我覺得喘不過氣。真希望他們能換個名字,最好能把「Di」這個音去掉。這樣的話,也許會好受一點,至少不會每次聽到這個詞就讓我聯想到死亡(die)。
這種病真的很耗人。要不停地拿藥、查血糖、數碳水、更換注射部位,這樣的事情沒完沒了。爲了維持身體正常運轉,我不得不時時刻刻想著這些事,幾乎每隔幾分鐘就要想一次。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計算,在生命結束前,我還要扎多少次手指、在肚子上打多少次針。也許你會覺得這想法有些陰暗,但每天重複這些真的讓我疲憊不堪。這並不是說我不想活了,只是我期待有一天不用靠扎手指放血才能活著。比起從前,我更加期待那個不會朽壞的身體。
這種病不僅可怕、令人疲憊,還讓人感到孤獨。除了那些和你有著同樣經歷的人,誰能真正理解你的處境呢?可是你又能認識幾個這樣的人呢?剛確診的時候,我四處打聽身邊有沒有其他一型糖尿病患者,結果只找到一個人。她是我以前在當地鋸木廠同事的女兒。顯然,我不可能跑去找她傾訴我的糖尿病經歷。
於是,我參加了一些課程。我開始去醫院參加小型研討會,想認識一些病友,學習如何應對這個病。雖然在那裡遇到了很多糖尿病患者,但課程和交談大多都集中在實用性的話題上:「你應該多久測一次血糖」,或者「一個土豆含有多少碳水化合物」,又或者「出去散步前你喜歡吃什麼糖?」。所以,那種孤獨感並沒有減少多少。感覺還是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我,或者說,那些真正了解我的人並不理解我的處境。
說到底,不管你患的是什麼病,正在經歷怎樣的苦難,本質都是一樣的。不論是糖尿病還是其他疾病,我相信你一定也曾體會過,甚至可能一直在承受著那種恐懼、崩潰、疲憊和孤獨的感覺。
老實說,我並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能讓這些負面情緒永遠消失。只有在永恆裡,當上帝擦去所有的眼淚,一切痛苦都將終結(啓 21:4),那時我們才能真正解脫。到那時,連打針的痛苦也不會再有,因爲我們再也不需要針頭了!就像《魔戒》系列結尾時,山姆·甘吉對甘道夫說的那句話:「所有悲傷的事都將不復存在。」
不過,我漸漸領悟到,即使在當下的人生中,我們依然擁有極大的盼望。我們不必讓這些痛苦引發的負面情緒侵擾我們。相反,我們能在基督裡找到平安、安寧、慰藉和喜樂,這種程度的滿足甚至是那些不信的人難以理解的。
高中畢業後,在我還沒得糖尿病的很久以前,我在北加拿大找到了一份在石油鑽井平台的工作。鑽井工作向來聽上去有點嚇人,但我當時想:「我習慣幹體力活,也不怕冷,獨處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這樣在上大學前掙點錢應該很容易。」在第一個爲期兩週的輪班開始前,我去裝備店買了一雙——一點都不誇張——能抗零下一百攝氏度的靴子。居然真有這種靴子存在!
然後我開著我的雪佛蘭騎士向北出發。這雙靴子派上了大用場,因爲那裡實在太冷了,其他工人甚至不敢關掉車子。他們在輪班時都讓車子空轉。開回汽車旅館後,整晚也讓車子繼續運轉。連加油的時候,他們都不敢熄火!
不過,嚴寒倒不是問題。畢竟,我穿得很暖和。工作本身也還好,我大部分時間就是拿著蒸汽軟管跑來跑去,防止各種轉動的零件被凍住。
最後證明,平台上的其他人才是最難應付的。
如果你看過電影《世界末日》(Armageddon),大概就能想像典型的鑽井工人是什麼樣子。還記得布魯斯·威利斯飾演的角色嗎?就是那種粗獷、強壯、不苟言笑的藍領鑽井工人。這形像還真挺準確的。這麼說吧,我覺得大多數鑽井工人都不太可能去應聘幼兒園老師或沃爾瑪的迎賓員。
現在想像一下我,一個面色蒼白、十八歲、一米六五、一百二十五磅重的內向青年,要融入這樣一群「世界末日版布魯斯·威利斯」組成的鐵板一塊的團隊。我被他們整得很慘,這還是往輕裡說呢。
下個月我就要四十歲了,但要是現在遇到當時的那些同事,我還是會有點害怕。雖然我在高中時也被欺負過一點,但在鑽井平台上的經歷簡直是另一個級別,特別是因爲那裡無處可逃——我可是在北加拿大啊!我分享這個故事是想說,在鑽井平台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孤獨的時光。但同時,那也是我經歷最平安、最受安慰、最喜樂、最能建立信心、最具奠基意義的時期之一。讓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在那裡,我只有聖經。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智能手機或電腦。我只帶了衣服、睡袋、隨身聽、靴子,還有這本聖經。那時的我算不上虔誠的基督徒,但我確實信主。所以我把聖經帶到了鑽井平台。無處可去,無人可依時,我就翻開了聖經。
我投入到上帝的話語中尋求幫助,尋找能躲避風暴的庇護所。而我確實找到了。你知道當我開始轉向聖經時,我的生活變成什麼樣了嗎?當我開始尋求上帝的力量時?工作,讀經。工作,讀經。工作,讀經。我無法遠離祂的話語,因爲我在其中投入的時間越多,我的處境和日常經歷就發生越大的轉變。
突然有一天,當我坐在從汽車旅館到鑽井平台的工作車上時,雖然和往常一樣四面受敵,但想到剛剛讀過的上帝的應許,我的內心卻充滿喜樂。
這並不是聖經上的文字在神奇地改變我,而是上帝通過這些話語向我揭示了更深層、看不見的真實,正是這些真實在改變著我。我以爲自己在那裡孤獨一人。我以爲自己在獨自受苦。但我沒有意識到,上帝一直與我同在,分擔我的苦難!「耶和華靠近傷心的人,拯救靈性痛悔的人」(詩 34:18)。我以爲自己很需要幫助,需要離開鑽井平台,需要一份不同的工作和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但我沒有意識到,我真正需要的只是耶穌,有祂就足夠了!「祂對我說:『我的恩典夠你用的,因爲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林後 12:9)。
我曾以爲,信仰成長需要舒適安逸的生活環境。但我沒有意識到,苦難恰恰是對信心的祝福,是催化信仰成長的激素。「自己心裡也斷定是必死的,叫我們不靠自己,只靠叫死人復活的上帝。」(林後 1:9)
二戰期間,有一位年輕的荷蘭鐘錶匠彭柯麗(Corrie ten Boom)。彭柯麗和她的家人幫助數百名猶太人躲避了大屠殺。毫無疑問,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也是耶穌忠實的跟隨者。有一句廣爲流傳的話據說出自她:「只有當基督成爲你唯一擁有的,你才能真正明白祂就是你所需要的一切。」[2]
這不正是你在人生至暗時刻的真實體會嗎?
當你一無所有時,耶穌忽然成爲你生命中唯一的依靠。這就是我在鑽井平台上的切身感受。從沒有哪段時光,比我在北加拿大苔原上遭受欺凌、孤獨無助的日子,更讓我深切地依靠基督。那時我無處可去,只能在聖經裡尋找平安。而這種被逼無奈的交託,卻讓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平安、安慰、喜樂,以及與基督最親密的相交。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瑞士神學家卡爾·巴特(Karl Barth)對「有福」這個詞的詮釋。當他解讀《馬太福音》中的八福時,他認爲要傳達這個詞所包含的奇妙恩典,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每一福前都加上「你們這群幸運的傢伙」。「你們這群幸運的傢伙,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爲天國是他們的。」(太 5:3)「你們這群幸運的傢伙,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爲他們必得安慰。」(太 5:4)
換句話說,你現在正處在最該在的地方。今天,如果你是基督徒,患有糖尿病,或是正在與其他疾病、病痛或困難鬥爭,我覺得這句話再適合你不過了:「你這個幸運的傢伙。」之所以說你幸運,是因爲你的苦難正把你帶到一個絕妙的境地,讓基督成爲你生命中的一切。而這,就是最好的地方。
參考資料:
[1] J.R.R.托爾金(J.R.R. Tolkien)著,《王者歸來》(The Return of the King),波士頓:霍頓·米夫林公司(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55 年版,第 430 頁。
[2] 彭柯麗(Corrie ten Boom)語錄,引自「安息之地靈修網站」(the-resting-place-devotional.com),2022 年 1 月 20 日,2024 年 7 月 26 日訪問。
[3] 卡爾·巴特(Karl Barth)著,傑弗里·W·布羅米利(Geoffrey W. Bromiley)譯,《基督徒的生活:神學導論》(The Christian Life: A Theological Introduction),厄德曼斯出版社(Eerdmans)1967 年版,第 101 頁。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加拿大福音聯盟英文網站:Life with Type-1 Diabe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