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新聞，你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一個非洲政治領袖成爲獨裁者只需要非常短暫的一步。殘酷的獨裁統治蹂躪了非洲大陸，也許比西方殖民統治更具破壞性。無數的非洲人飽受他們自己的政府和領袖所施的酷刑等各種侵犯人權行爲的侵害，政治異議者往往未經審判就被監禁、被綁架或受到折磨。有些人直接人間蒸發。
非洲教會如何應對這樣的獨裁統治？
我來自津巴布韋，在那個國家發生的殘酷故事留給我一個問題：教會該如何應對這種日益嚴重的獨裁威脅？教會有沒有一種回應的方式，既能持守神所賜的命令——即順服民事政府（羅13:1-7），又能尋求公正？
在我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我偶然發現了凱文傑主教（Bishop Festo Kivengere，烏干達基督徒領袖，「非洲的葛培理」——譯註）所著的一本小書《我愛阿明》（I Love Idi Amin）。起初是書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怎麼會有人公開宣佈他對這樣一個殘暴獨裁者的愛？伊迪·阿明是非洲歷史上最殘忍的暴君之一。在他執政的時期，烏干達人受到了殘酷的對待，許多人在他手下失去了生命。阿明時期的烏干達堪稱是恐怖的地獄。然而，凱文傑主教卻自稱愛這個人，以至於他願意寫一本關於這個人的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獨裁者的邪惡行徑： 伊迪·阿明
當我閱讀這本書時，我發現當伊迪·阿明於1971年1月通過軍事政變上臺時，凱文傑主教是烏干達教會的一名領袖。在阿明的整個統治期間，凱文傑主教一直與其他宗教領袖一起，時不時地反對阿明政權的一些做法。在那些時候，他們會恭敬表達對阿明所作決定和行動的異議。但這些反對最後導致了烏干達聖公會領袖魯溫（Janani Luwum）主教的被刺事件。阿明無疑是暗殺魯溫的幕後主使。
魯溫死後，在烏干達發生了對教會領袖的大規模、高強度逼迫，逼迫是如此嚴重，以至於最終凱文傑主教被迫流亡海外。
從恨到愛
對於任何對我們施暴和行殘忍之事的人，我們的自然反應是仇恨和苦毒。事實上，這也是凱文傑主教最初的反應。但他講述了他在流亡英國時與主相遇的時刻，那次經歷促使他去愛伊迪·阿明。在那次經歷之後，他在多蘿西·斯莫克（Dorothy Smoker）的幫助下寫下了《我愛阿明》這本書。
凱文傑主教在這本書中講述了一個戲劇性的故事：神如何利用痛苦和苦難在烏干達建立一個新身體和一個新教會。這是一個得勝的故事，也是把榮耀歸給神的故事。
今天基督徒對獨裁者的回應
因著凱文傑主教這一故事的啓發，我爲21世紀的非洲教會總結出兩個實用的功課。對於生活在非洲大陸的基督徒來說，面對這些功課絕不是愉快的事情。因爲我們正面臨著邪惡獨裁者帶來的威脅，這些威脅日益增長。因此，我希望這些功課能夠激勵教會真正以基督徒的方式來面對挑戰。
在許多面臨獨裁者和暴政威脅的非洲國家，有一個令人遺憾的細節是，這些政治領袖往往與教會有著某種關係。有些領袖自稱是基督徒，甚至還去教會。從表面上看，這聽起來像是教會得到了大好機會。但實際上，這往往對教會和她的見證不利。因爲獨裁政府強有力的聲音往往會使教會的聲音變弱，因爲強迫教會按照政府想要的方式行動而損害了教會的完整性。
但是在聖經中，耶穌呼籲基督徒成爲鹽和光（太5:13-16）。這意味著教會要爲福音信息做見證，並成爲一個以福音爲基礎的共同體。當對基督的忠心需要與對獨裁者或政府的忠心競爭時，爲福音作見證就成爲不可能。很可悲的是，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基督教領袖往往會成爲獨裁者的幫兇，甚至捲入大規模的罪惡之中。
你的忠心首先要給誰？
舉一個例子，尼希米亞·穆滕迪（Nehemiah Mutendi）主教在教會百年慶典上對教會成員講話時，公開宣佈效忠羅伯特·穆加貝（津巴布韋獨裁者），他說：「正如聖經所說，我們是這個國家領導人的成果。我們與他們（辛巴威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相似。津巴布韋基督教協會（ZCC）代表著革命的教會，就像辛巴威非洲民族聯盟是一個革命的政黨一樣。」顯然，穆滕迪認爲基督教協會首要的效忠對象是革命黨，而不是基督。這種妥協令人吃驚。因爲教會本應公開反對當權者的暴行，而不是慶祝這些暴行。
他所說的話可以作爲一個例子，表明歷史上基督教領袖如何在他們的見證中妥協，以至於主要效忠執政黨，而不是忠於基督。這不可避免地傾向於向暴政妥協。津巴布韋教會從未反對過當權者的暴行。但是，相反，穆滕迪主教和他的教會卻成爲政府分配資源時的主要受益者。
這就引出了另一個問題： 教會如何才能在這樣的社會中得以保存，並忠心地宣教和聚會？
追求教會的使命，而不是獨裁者的使命
凱文傑主教在書中分享了教會如何在巨大的逼迫中仍然得勝，這樣的文字爲我們今天的教會提供了寶貴的指導。從他的見證中，我們看到，教會從一開始就理解並堅持自己的目的和使命。他們沒有被阿明將軍趕走奧博特總統（Apollo Milton Obote，另一位獨裁者）後的興奮衝昏頭腦。當時，以及後來在阿明的黑暗統治下，他們看到了福音的機會，並追求對福音忠心。
凱文傑主教寫道：「（阿明）政變後，國家的確獲得了安寧！所以我們應該爲此感恩，神把祂的手按在我們國家上。求神幫助我們在還有時間的時候，意識到到我們的福音責任，分享神的愛。」
當烏干達其他地區從政治變革中看到上升和發達的機會時，教會看到了分享上帝之愛的福音機會。後來，當阿明的統治變成暴政時，教會仍然得到民眾的肯定。
這給我們的功課很簡單——無論政治變好或者變壞，教會必須始終堅持以福音爲最高優先。
爲什麼要堅持以福音爲中心？
從烏干達教會後來與獨裁者阿明的交往中，我們可以注意到始終將福音作爲教會身份的中心帶來三個重要結果。首先，它催生了一個新的、鮮活的盼望；第二，這一正確的身份促進了基督徒之間的合一；第三，這種正確的關注吸引了意想不到的人去聆聽福音信息。
讓我更全面地解釋我對這些說法的理解：
第一，鮮活的盼望。
雖然每個面臨可怕獨裁統治的人都希望發生政治上的轉變，但神在福音中提供的盼望是一個鮮活的、持久的永恆盼望（彼前1:3）。這種盼望取代了政治變革帶來的短暫盼望，它是一個堅實的盼望，有能力超越政治領域的變化。神的福音盼望能改變人心。
真正和持久的轉變不可能僅僅來自於政治上的轉變。我們需要神來重生人心，而不是政府。我們需要一個超越這個墮落世界的盼望。
這種希望將神的百姓從恐懼中解放出來。是的，他們可能仍然會發現自己不斷地回頭觀察四周，並且逃避逼迫的威脅。然而，支撐他們的信念是，他們知道並且能夠分享持久的盼望和使人真正歸信福音。這種迫切的需要將推動教會繼續前行，超越他們的恐懼和世俗政治帶來的希望。
凱文傑主教看到了這種希望。他記錄了在面對巨大的迫害和艱難時，許多陷入困境的烏干達人如何「從神那裡獲得力量，並帶著平安和盼望進入社會，過他們的日常生活，與他們遇到的人分享神的愛，儘管這是一個遍地都是恐怖的時代……但當人們找到自由時，聖靈賜給他們喜樂和讚美。人們開始閱讀神的話語，迫切地需要知道神在我們的處境中要我們做什麼。」
這是福音大能的美好見證。因爲它不僅具有使人與神和好的能力，而且具有巨大的力量，即便在巨大的麻煩中也能帶來平安。一旦這種平安在祂的子民中建立起來，他們的禱告就不再是爲了政府改變，而是爲了他人的悔改。他們甚至有能力從真正的愛和饒恕的角度，爲壓迫他們的獨裁者祈禱。
凱文傑自己心中也認識到這一點。「我對那些逼迫者的苦毒和怨恨只能帶來屬靈壞處，使我失去傳遞神之愛的能力，而傳遞神的愛是我的事工和見證的本質。因此，我不得不請求主的饒恕，請求主給我更多恩典，讓我能愛阿明總統。這對我疲憊的靈魂來說是新鮮的空氣。我知道我已經看到了主，並且得到了釋放：愛充滿了我的心。」
第二，促進基督徒之間的合一。
一旦相信福音的優先性，福音就可以打破神子民之間的宗派壁壘和分裂。因爲福音是一個邀請，讓我們聚集在十字架的腳下，而不是在某一宗派的門口。這種合一可能不會導致政治上的轉變，但它是福音力量另一個令人信服的見證。
神的工作帶來合一。凱文傑指出，在阿明統治下的迫害時期，「我們爲我們國家所發生的事情讚美神……來到教會的人就越來越多。人們正在對基督的愛作出回應。」
第三，把意想不到的人帶到基督面前。
對福音的忠心和保持福音的優先不僅能使基督的身體合一，當我們的盼望在社區中得到分享和彰顯時，它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因爲在《我愛阿明》中，凱文傑談到了他們在面對獨裁者時有過的意外福音機會。穆斯林居然邀請基督徒在他們的清真寺裡分享福音。「在一個鎮上，整個氣氛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一天晚上，穆斯林酋長來到教會說：「我們聽說你們在講關於上帝的事情，這改變了我們鎮上人們的生活。你是否願意在星期五禱告時間到我們的清真寺來，向我們講講？」
如果教會不能保持福音居於中心地位，它就會在見證中失敗，並瓦解成各種宗派。因此，無論獨裁者多麼無情，基督的教會都必須將目光投向耶穌。他是確定我們目的和使命的那一位（來12:2）。我們必須繼續把人們帶到祂面前，因爲上帝的主要議程從來都不是世俗的政治議程，而是讓祂的百姓與他自己和好（西1:17-19）。福音是實現這種和好的唯一途徑。因此，面對獨裁者、嚴重的不公正、迫害甚至死亡，教會必須堅持忠於福音和高舉福音。
但對福音忠心並不等同於在邪惡面前保持沉默。聽聽凱文傑主教是如何面對阿明的：「閣下，我對宣佈公開處決被逮捕的人感到不安……你經常說你敬畏上帝，而上帝按照自己的形像創造了每個人，因此，我懇請你給這些人一個爲自己辯護的機會……所以，當你想到要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時，先留出盡可能長的時間，然後再決定。」
這些是他在一個軍事法庭裁定公開處決因顛復活動而被捕的人時所說的話。
我們在這裡看到兩件事。首先，凱文傑大膽、毫不含糊地指正阿明。第二，這種抗議是恭敬、有恩慈的。
大膽地抵擋邪惡和不公正
當福音的力量抓住我們的心時，它使我們從對人的懼怕中得到釋放，引導我們大膽地、但滿有恩慈地抵擋人的罪惡。這都是因爲我們對至高神的敬畏，和對聖經的尊重。因此，當暴君對羊群發動殘暴的計劃和渲染恐怖氣氛時，牧羊人不應該保持沉默，只待在自己的禱告室裡。
基督徒應該對任何獨裁者或壓迫者的不公正行爲作出大膽的回應。教會很少毫不掩飾地反對或談論政治領域的邪惡。可悲的是，獨裁者在整個非洲依靠威脅和恐嚇而興盛，教會不應該是對這種氣氛最不懼怕的人群嗎？
最近，在津巴布韋，教會有時會反對政府的某個做法，並對暴力和不公正現象發表意見。不幸的是，他們的聲音很快就受到了壓制。正如其他類似聲音的結局一樣，他們吸引了政府的火力、遭到了逼迫。大多數津巴布韋人都記得埃文·馬瓦里爾牧師（Evan Mawarire）如何公開指責穆加貝政權（他受到了死亡威脅——譯註），勇氣可能導致代價。
然而，一個人只有認識了神的恩典之後，才有勇氣會對抗如此強大的邪惡。只有當我們確信上帝的應許真實、祂真的在乎我們，我們才會大膽地反對強大的政治力量。否則，這風險就太高了。
當我們的心被神大能的存在和應許所吞沒時，我們就不會被恐懼所迷惑。我們會發現並表達一些凱文傑主教和他的同工們所表現出來的勇氣。
他在見證中說：「我們沒有人知道前面會發生什麼，但我們心中越來越相信，在我們國家的弊病得到醫治之前，我們中的一些人將會犧牲自己的生命。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爲耶穌基督與我們同在而讚美神。看到他坐在上帝的右手邊，遠在一切權力之上，絕對地掌權。這和很多獨裁者想像的不一樣。」
以恩慈面對逼迫者
儘管我們反對不公正，並且對受苦的群眾深表關愛，但我們也必須體現出福音的愛。也就是說，我們即便抗議，也必須源於一個深刻的信念，即神的福音有能力改變人心，甚至獨裁者的心。因爲他們也是迫切需要我們所傳講福音的人。
因此，我們必須大聲疾呼，既爲他們的邪惡感到憤怒，又爲他們還不悔改感到痛苦。這就是我們應有的宣揚真理的方式，大膽而有恩慈。當我們反對獨裁者時，它必須是一種憐憫的、帶著愛心指正的操練。
繼續愛我們的獨裁者
我謙虛地承認，這遠不是一篇關於教會在複雜的非洲政治環境中如何應對的詳盡論述。我意識到整個非洲大陸政治不穩定的威脅越來越大，我不會低估這對非洲人民構成的挑戰。但這只會使凱文傑主教的工作和榜樣在今天更有必要。
當然，他的著述並不多，也不見的適用於你的特定環境。但這兩個功課爲我們提供了一個基礎，我們可以在這一基礎上建立和擴展。我們非常感恩有凱文傑主教這樣的非洲信心英雄。因此，讓我最後一次引用他的話來結束這篇文章：
我們應該充滿愛心地爲那些獨裁者禱告。我們欠了他們愛心的債，因爲基督也爲他們流了寶血。只要他們還活著，他們就仍然有機會得救。爲他們禱告，使他們最終能看到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以死亡作爲結局。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非洲福音聯盟網站：How To Love A Dictator // Lessons From Festo Kivenge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