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的一個星期,羅馬尼亞的共產黨政權遭遇革命並被推翻。時至今日,我的妻子仍然記得那些日子中,生活的不確定和恐懼感有多麼強烈。
寇爾森(Chuck Colson)出版於1994年的《身體》(The Body,中文名暫譯)在講到羅馬尼亞革命的時候,也提到了教會的角色。羅馬尼亞革命其實是從一間匈牙利歸正教會開始的,他們寧可讓獨裁者下臺也要和自己的牧師在一起……
接下來我所寫的都是對寇爾森這本《身體》的摘錄。我希望你拿起這本書閱讀完整的故事。
羅馬尼亞的噩夢是隨著二十世紀40-50年代尼古拉·齊奧塞斯庫等青年政治領袖的崛起而開始的。共產主義如同蟑螂一樣在全國蔓延,並且不擇手段地碾碎了一切對他們的反抗。數百萬的學生、農民、牧師與神父被送進監獄,很多人死在了那裡。
與此同時,齊奧賽斯庫也在盡力地攀登著通往黨內高層的階梯,夢想著有一天獨掌大權。這一夢想在70年代初成真,他成爲了羅馬尼亞的第一任總統,黨和軍隊都是他的堅強後盾。
坐鎮於布加勒斯特一個凡爾賽式的宮殿裡,齊奧賽斯庫野蠻地搶奪著羅馬尼亞的出產,並且按照自己病態的想像改造這個國家。羅馬尼亞土地之肥沃曾被譽爲冠絕東歐,然而在齊奧賽斯庫的治下居然發生了全國饑荒。當國民排著長隊購買摻了木屑的麵包時,政府卻在把羅馬尼亞的大部分糧食一船一船地運往國外。肉類、奶油、白糖、食用油都被嚴格地配給供應,蔬菜非常罕見,新鮮水果幾乎不存在。
當人民在爲骨瘦如柴的雞和偶爾出現的豬蹄爭搶時,齊奧賽斯庫和其他黨內高級官員卻在爲自己的膽固醇過高而擔憂。齊奧賽斯庫的妻子埃列娜一次生日宴會的菜單可以讓瑪麗·安東奈特(路易十六的王后,以窮奢極欲著稱——譯註)都相形見絀。
雖然齊奧賽斯庫常常糾結於吃哪種魚子醬,他卻堅決地在全國範圍內推行著「系統化政策」。該政策將成千上萬的郊區農民從自己的村莊裡驅趕出來,並強制他們遷居到市區工業中心建好的水泥樓房裡。
這些水泥樓房像黑暗中的大雜院,由粗糙的混凝土構建而成,房間狹小擁擠、隔牆脆弱、聞起來像陳腐的垃圾堆。這些樓房都由虐待狂式的官員們負責統一供暖,冬季的室內溫度被限制在10攝氏度左右。
很多家庭一週才得到一次熱水供應,電力供應同樣被大大限制。每個家庭被允許擁有的最大功率電器是40瓦燈泡,而且也只能一天開幾個小時。爲了節省電力,所有路燈上的燈泡都被移除,所以到了晚上馬路都是漆黑一片,矗立著一根根毫無用處的水泥杆。
與此同時,整個國家被祕密警察(Securitate)所構成的蜘蛛網所籠罩,這個龐大的網絡勉力維持著糟糕的現狀。據統計,每四個羅馬尼亞公民中至少有一個向祕密警察告過密,祕密警察隨後就會恐嚇甚至逮捕那些沒有忠於政權的普通人。
拉茲羅·托克斯(László Tőkés)是一個高大、英俊、嗓音渾厚,富有吸引力的牧師,他在1987年成爲羅馬尼亞西部城市蒂米什瓦拉(Timisoara)匈牙利歸正會牧師。(譯註:Hungarian Reformed Church屬歐陸改革宗的一支,匈牙利語是羅馬尼亞西部的通用語言之一。)托克斯很快獲得了很多人的喜歡——不僅僅是教會中的老年人,更包括很多大學生。
共產黨並不特別在乎那些老年人,但是他們在乎有人跟他們爭奪年輕人和學生。因爲他們認爲,在列寧主義的影響下這代年輕人不應當對宗教有任何興趣。
托克斯常常爲自己的城市和國家感到憂傷,無神論統治下的世俗主義已經深深地浸入到民眾的心裡,但他知道教會可以重新點燃人心。托克斯的改革宗信仰讓他看到,當教會正確地認識自己的身份,當會眾不再把信仰僅僅當作主日早晨的習慣,並且認識到教會乃是神子民的共同體、且要進入世界後,將會發生什麼。
托克斯找到了教會塵封已久的洗禮記錄,那些家庭都曾經是教會的一分子,但卻已經停止聚會很久了。托克斯把他們一一邀請回來。他開始給歸信的人施洗,十一奉獻再度湧入教會,主餐幫助大家看到這不僅僅是一個宗教禮儀,更是記念基督的身體和基督的死,使他們意識到那復活的基督真的在他們中間。
不到兩年,蒂米什瓦拉匈牙利歸正會的成員人數就達到了五千。但教會的增長不僅僅體現在人數上,人們真實地被造就、受門訓並且在跟隨基督。
祕密警察和宗派的上層人士都知道,他們不能容許教會這樣增長下去。托克斯從講台上勇敢地宣講聖道的聲音對他們來說就好像噩夢。在齊奧賽斯庫治下的羅馬尼亞不允許這種熱切的基督教信仰。
祕密警察的做法非常狡猾。他們先恐嚇托克斯所牧養的教會成員,每個主日進入會堂都要先經過夾道排列的祕密警察。在聚會開始之後,特工們手裡晃動著衝鋒槍站在會堂前面,或者故意讓懸掛在腰上的手銬顯露在會眾面前。參加聚會這件事情本身就成了一個無聲的抗議。
不僅如此,他們還拒絕發給托克斯糧食配給本,沒有這個本子托克斯就不能買麵包、汽油或者肉。會眾得知這件事後,因爲現在已經認識到彼此相交的意義所在,就把自己可憐的資源、燒火的柴和糧食都分享給牧師和他的家庭。
然後托克斯本人也遭到了攻擊。有一天四個戴著面具的男人闖入了牧師在教堂小小的公寓房,幸運的是那天晚上他們正好有客人,客人和他們一起用椅子與闖入者搏鬥。闖入者逃跑了,但托克斯的臉上卻被刀子劃了一道,出了不少血。
很快祕密警察得出了一個結論——殺害托克斯只會讓他成爲一個著名的殉道者,不如把他驅逐到離蒂米什瓦拉很遠的一個小村莊去來的更有效。於是一個法庭下令,托克斯必須在1989年12月15日之前被逐出自己的家和教會。
在1989年12月10日的主日,托克斯看著講台下面坐著的會眾,說:「在基督裡各位親愛的弟兄姊妹,我收到了一張驅逐令。但我不會接受這個驅逐令,因此下週五之前我可能會被強制離開你們。他們想祕密地這樣做,因爲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做。所以,下週五的時候,請來教會,見證會發生什麼。請和平地來,成爲那一天的見證者。」
五天之後,在1989年的12月15日,祕密警察要把托克斯一家強行帶走。他們開了一輛卡車來,想要把托克斯一家的東西都搬上車,但是他們卻未能成功。因爲大量的抗議民眾包圍了教堂、堵住了入口,好像形成了一個人牆。教會的成員們回應了牧師的呼籲,來保護他們的牧師免遭驅逐。
匈牙利歸正會的這一磚瓦教堂正好在一個輕軌車站的對面,每一輛裝滿人的列車靠站時,下車的乘客們都會看到在教堂建築物外聚集的龐大人群。
乘客們問:「這兒怎麼了?」當他們得知真相後,很多乘客就加入了抗議的人群。有一些人是其他教會的基督徒,也有一些人只是好奇或者想要表示支持。
與此同時,托克斯的一位朋友拉沃斯(Lajos Varga)開始給更多的人打電話,呼籲蒂米什瓦拉的其他基督徒來聲援——包括浸信會、安息日會、五旬宗、東正教和天主教的信徒。來支持的朋友們中有托克斯真誠的朋友、率直的浸信會牧師彼得·度古勒斯庫(Peter Dugulescu)、度古勒斯庫的會友丹尼爾(Daniel Gavra)。
丹尼爾一邊說:「看,牧師!」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自己的夾克,以免祕密警察看見。
事態正在越來越嚴重,度古勒斯庫心裡暗暗地期待看到一些防身武器,但是丹尼爾的夾克里只有一個紙包,包著幾十支蠟燭。
凌晨一點,當托克斯在睡覺前最後一次打開他的窗往外看時,他看到了永難忘記的一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暗中有幾百支蠟燭在那裡閃亮。無數雙手將蠟燭捧在自己的心口,蠟燭的火苗在夜空中顫抖,火焰照亮了一張張溫暖的臉龐。
這次非同尋常的抗議持續了整夜,直到第二天。在第二天下午,人們更進了一步,他們不再滿足於僅僅保護托克斯一家,他們第一次發出了這樣的呼喊,喊出了自己的心聲:「自由!解放!」
學生們開始唱一首共產黨若干年前早已禁止的愛國歌曲:《醒來吧,羅馬尼亞人》(今羅馬尼亞國歌——譯註)。到12月16日夜幕降臨的時候,有人開始呼喊「齊奧賽斯庫下臺!共產黨下臺!」有一部分的人群開始湧向城市廣場,另一部分繼續圍護著托克斯的教堂。
在12月17日黃昏,祕密警察終於開始行動,突破了人群封鎖。當他們突進的時候,托克斯和妻子躲在了教堂主餐桌旁邊的聖所裡,托克斯用沉重的牧師袍把自己包裹起來,手裡拿著一本聖經作爲武器。
上了閂的教堂大門終於被撞開,警察們蜂擁而入。他們野蠻地毆打托克斯,把他的臉打的鮮血淋漓,然後把他和妻子埃蒂斯強行帶走。
在牧師被帶走之後,人們就從匈牙利歸正會湧向了蒂米什瓦拉的中央廣場。在那裡,武裝部隊、盾牌、狼狗和坦克已經嚴陣以待。但即便看到軍警森嚴,人們也不後退。因爲這已經成爲蒂米什瓦拉全城的一場遊行示威。丹尼爾和他的朋友們分發著蠟燭,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人們就點燃蠟燭,以此對抗黑夜。
正如他們對尋求自由的人士一貫所做的一樣,共產黨使用了野蠻的暴力,他們下令軍隊向抗議者開槍。
丹尼爾和一些其他的信徒舉著一面新的旗幟進入了廣場:這面旗幟是剪去了中間羅馬尼亞共產黨黨徽的三色旗。當他們向前行進的時候,丹尼爾與身邊一位五旬宗的女孩拉起了手。
這時,士兵們開火了。女孩鬆開了拉著丹尼爾的手,她被擊中了,倒地之前就已經死去。丹尼爾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一排子彈擊中,左腿被打飛了。他跌倒在地上。
雖然在黑暗中有很多混亂,雖然野蠻的子彈奪走了幾百人的生命,但是蒂米什瓦拉的人民非常剛強。他們當然被自己的立場帶來的代價嚇到了,但是他們也知道沒有退路了,他們決定了要爲真理反對謊言,他們沒有退路。
到1989年聖誕節,整個世界都知道了人民的立場帶來什麼樣的結果:羅馬尼亞重獲自由,齊奧賽斯庫遭到槍決。蒂米什瓦拉爲此歡喜快樂,教堂裡擠滿了爲此讚美神的人。
聖誕節過後幾天,彼得·度古勒斯庫牧師打開了丹尼爾被射傷後所住醫院的病房門。男孩仍然在康復中,他的傷口被纏上了繃帶,柺杖取代了左腿。但是丹尼爾一點都沒有氣餒。
「牧師,」他說,「我不是很擔心失去了一條腿。畢竟是我點燃了第一枝蠟燭。」
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作者博客:How a Reformed Church Overthrew Communism in Roma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