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來,巴里(Barry)每天都給我打電話,通常每天一次以上,有時候多則一天20次。當巴里沒有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想他可能出了什麼事。當我打回給他卻沒人接聽時,我肯定他一定出事了。經過一整天電話沒動靜之後,我去到了巴里的公寓。他的公寓在一樓,這意味著如果他沒有應門,我可以直接敲窗戶。
此刻,我瞥見巴里蜷縮在窗臺下,以避開我的視線。巴里身高六點三英尺,重達360磅,這讓他看起來像一隻灰熊,試圖躲在燈罩後面,我的內心充滿了義憤(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
「我知道你躲在那吸毒,巴里!」我大喊到:「你可以假裝你不在那兒,但是上帝就在那兒,他現在正看著你呢!你點燃大麻的時候,一位聖潔的上帝就在你的公寓裡!」巴里回答到:「你根本不明白,朋友。你不知道我所經歷的,你不知道這有多難。」
我得承認我自己當時只是一個23歲的神學生,他的行爲令我深感痛心。那時我還覺得自己在發預言,其實我就是個蠢貨。我以爲自己站在彼得的陣線,呼喊著:「悔改吧!」事實上我更像極了法利賽人,說:「感謝你,上帝,我不像這個罪人。」
直到一個週日早上,我去巴里家接他的時候,我才開始明白他內心掙扎有多深。我發現他趴在桌子上,雙臂都被劃破了,血流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一點生命的氣息。我立刻撥打了911,然後將他的雙臂高舉,以減緩血流的速度。當我抱著我垂死的朋友時,他痛苦的程度明顯得令人難以忍受。值得感恩的是,當時巴里並沒有在花時間計劃他下一次的亢奮——下一次的亢奮不過是一次解脫的海市蜃樓而已。一直以來,巴里都在借助毒品尋求一種自由的幻覺——從被虐待的回憶、過去的罪和殘酷的現實中解脫出來的幻覺。
巴里和我成爲朋友是在他的第一任牧師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那個時候,巴里需要遠離吸毒社區的試煉和試探。他之前的家出門拐彎就是舊酒吧,吸毒老友就住在對門,這樣的氛圍對一個新信徒而言實在是一個挑戰。巴里搬到了我的社區,離他原來的舊社區幾裡以外(若搭乘巴士或走路的話這將會是很長的距離),就是爲了使他建立新習慣和新關係創造有益的環境。
我們的友誼從神的話語開始生根發芽。每當路過巴里家時,我就會去到他家裡跟他一起查經。我們一起讀經、聊天、禱告,然後去街上的熟食店吃點東西。在吃康尼島熱狗的空閒,他會給我試唱他最新創作的說唱歌曲,或者我倆一塊兒在底特律河畔釣魚,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上鉤。
隨著聖靈使用我們各自不同的恩賜和特長彼此幫助,巴里和我成了福音夥伴。巴里有一顆顧念破碎、貧苦、受欺之人的心。他理解他們的掙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們的掙扎讓他照見了自己。他總會對他們出手相助。
直到巴里因患膿血癥去世那天(2018年3月),他仍靠著每個月少於1000元美金的收入和政府救助金過活。儘管如此,我仍看到他幾乎每週都會發送食物給有需要的人,我更看到他將耶穌的好消息告訴許多人。當我將巴里介紹給一名剛刑滿釋放的人時,巴里在交談了五分鐘之後就決定將自己公寓的一張床讓給他睡。事工使我們的友誼變得融洽。我研習如何耕耘,巴里卻能看到豐收。上帝使用我倆一起的方式是我從未曾想像過的。而祂也使用巴里來改變我。
我站在水槽旁,一片接一片地吃著奶酪麵包。我的妻子讓我去拿個盤子坐下來慢慢吃。我的思緒掉入了黑洞,一個複雜的心裡諮詢狀況正壓抑著我。我正以往常慣有的方式應對它:吃東西。
我突然意識到了巴里和我的相似之處。我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是不允許你通過毒品或酒精來面對你的壓力的。毒品和酒精是不被社會接納的,但是其他的罪可以。在壓力襲來時,我之所以跑去吃披薩,是因爲在我成長過程中沒有人教我去吸毒解壓。但是沒錯:我廚房的桌臺就是巴里那吸毒的角落,他的酒吧就是我的披薩店。我的罪在文化上更容易被接受,但是當我依靠它而不是上帝的時候,它的致命性與吸毒毫無分別。
聖靈開始使用巴里顯露我的罪。本質上,他跟我本沒有分別。我們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導師、認識不同的社區、並被教導以不同的方式應對生活。我的生命充滿了如高山那般巨大、我所不配得的恩慈。我從小在教會長大,我們家族幾代人都認識耶穌;我受過卓越的教育;我的成長受到了庇護。
巴里的人生卻非如此。他的成長經歷幾乎在每個方面都與我不同。然而我卻仍然以社會更容易接納的名號滋養著同樣的罪習。無論用碳水化合物還是可卡因,若我們以它們取代上帝,都終將帶來審判。
心理學家可能會把我對巴里的誤會稱爲基本歸因錯誤。當別人失敗時,你就歸咎於他們的性格缺陷或有害意圖。他們的失敗都是人格問題或是他們對我惡意相向。當我失敗時,我就歸咎於環境和生活中的壓力。你遲到是因爲你懶惰或心不在焉。我遲到是因爲我很忙,而且這一整週都雞飛狗跳的。
我的驕傲告訴我巴里太天真了,對人太柔和,而他的掙扎是自我管理的問題。記得那個剛剛刑滿獲釋就直接被巴里邀請來家裡睡的那個人嗎?他偷了巴里的衣服。那些需要食物的人呢?他們卻能買得起香菸。我的臨床分析直接看穿了他們。事實上,我只看到了他們最糟的一面。
巴里時常溫柔地提醒我:「你得記得,(他給我起的綽號),上帝賜給你慈愛的父母、安穩的家庭和諸多祝福。但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僅僅只是努力活下去而已,他們從未獲得過安全感,也從未受到過任何教育。」
每當想起他這些話我就淚流滿面。他是對的,我的成長環境在正軌上。我學到了如此之多,也仍有許多要學。巴里想讓我按照上帝向我顯明的恩典來對待別人。聖靈在這個高大如山的人裡面創造了一顆溫柔憐憫的心。巴里曾在街上裝出一個毒販強硬的表象以維持生計,上帝憐憫地除掉了巴里的這一切,取而代之的是聖靈造就的溫柔,來面對弱勢迷失的人們。祂也使用巴里除掉了我裡面的驕傲。
聖靈使用巴里對福音的理解更新了我對自己的認識。在基督裡,我們可以同時看清他人的罪又溫柔地憐憫他們。每個人都是惡棍和受害者的複雜混合體。他們都曾幹過壞事,也曾遭遇過惡事。他們需要從罪中悔改轉向耶穌基督。
每個月我都幫助巴里做預算。整整幫了十一年。十一年來的每個月,我都會因爲他愚蠢的開銷透支對他生氣。但是今天早上,當我在神學院裡跟一個年輕人坐著聊天時,我告訴他:「你知道嗎,巴里從來沒有把他那糟糕透頂的預算理順過。即使我花了很多時間催促他做好預算,他從未搞明白過。但是現在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巴里已經與耶穌在一起了!他正在我們的大君王的同在中經歷無盡的喜樂。耶穌沒有因爲他預算的糊塗賬而生生地將巴里拒之門外,而是以對一個義子的愛來擁抱他。我現在就已經看見了!那在巴里心裡動了善工的上帝已成全了這工(腓1:6)」
上帝的真理配得我們的順服與傳揚。但是有時候,像我這樣的人需要吃上一片鎮定片,然後再與掙扎的人們溫柔同行。聖靈是一位理髮師,他終將讓所有的人都排好隊。
這些功課更新了我植堂的觀念。沒有溫柔你就無法植堂。(好吧,你可以,但是肯定無法很好地帶領會眾)。溫柔就是按著上帝向你的恩慈來對待他人。一個溫柔的人明白上帝已經在他心裡生出良善,跟他自己的最大努力無關。一個溫柔的人明白他比別人眼中看到的他自己更有罪。一個溫柔的人懂得上帝在基督裡對他憐憫的長闊高深。
而這正是巴里。他是個混亂不堪的罪人嗎?沒錯。但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而且他在基督裡敬畏上帝的恩典。正因爲這樣,他才會如此溫柔。現在他已經去到天家,然而我懇請上帝可以使我更像我這位已故的、溫柔的朋友。
譯:陳媛媛;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Unexpected Friendship That Prepared Me for Minis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