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徒生活
危險的憐憫心
如何使愛心成爲魔鬼手中的工具
2022-11-18
—— Joe Rigney

在《四種愛》(The Four Loves)一書中,C. S. 路易斯在討論自然之愛時,首先引用了德·魯格蒙特(de Rougemont)的觀點:「只有當愛不再扮演上帝的時候,它才不會成爲惡魔。」或者,用路易斯的說法,「當愛開始扮演上帝的時候,它就開始成爲一個惡魔。」

路易斯關注的是,人類的愛有時傾向於爲自己聲張一種神聖的權威,試圖凌駕於所有其他要求和責任之上。這種愛要求人們對它無條件效忠,試圖扮演上帝(並因此成爲既毀滅我們又毀滅自己的惡魔)。

對路易斯來說,重要的是,人類或自然的愛只有在它們處於最高點的時候,在它們最像上帝的那些時刻,才會提出這種要求。只有在自然之愛與真正的愛存在真正相似性時,它們想要扮演上帝的主張才是可信的。但在成爲神之後,它們就成了惡魔,而作爲惡魔,它們根本就不再是愛,而只是變成了非常複雜的仇恨。

大離異

爲了說明這一點,我們可以考慮路易斯著作中的一個反覆出現的人物——專橫和佔有慾強的母親。在《四種愛》中,她被稱爲是「費吉特夫人」(Mrs. Fidget)。在《魔鬼家書》中,她被描述爲「那種爲別人而活的女人——你總能從別人獵奇的表情中看出他們。」而在《夢幻巴士》The Great Divorce)中,她的名字叫帕姆(Pam),是邁克爾母親的幽靈。

我想用最後這個例子來說明問題。在這本寓言體小說中,路易斯描寫了一輛從地獄到天堂的巴士。車上發生的對話展開了善與惡、恩典與審判之間的緊張關係,都是爲了說明(用路易斯的話說):「如果我們堅持保留地獄(甚至地球),我們將看不到天堂:如果我們接受天堂,我們將無法保留甚至最小和最親密的地獄紀念品。」

帕姆對她兒子邁克爾的愛是「不受控制的、激烈的、單調的」。當她在綠色的平原上遇到她的兄弟雷金納德時,她到了釋放,因爲邁克爾沒有來見她。雷金納德是一個堅實的靈魂,他在那裡帶領她去山裡(天堂),堅持認爲她必須在邁克爾能夠見到她之前「變厚實一點」。這個變厚實的過程始於她對邁克爾之外其他人的渴望。

腐蝕母愛

帕姆悶悶不樂地同意嘗試「宗教和所有這類事情」,但只是爲了能夠快點見到兒子。換句話說,她試圖利用上帝作爲接近邁克爾的手段。她的愛是強烈的佔有慾。「我想要我的孩子,而且我打算擁有他。他是我的,你明白嗎?我的,我的,我的,永遠都是我的。」這是母親對兒子應有情感的一種扭曲形式。在某種意義上,孩子確實屬於他的母親。但是,當自然的感情變成了神,它就會完全和最終要求佔有。

更重要的是,帕姆對邁克爾的愛表面上是一種犧牲,但實際上是一種複雜的仇恨。她抗議說,她爲邁克爾放棄了她的整個生活,她爲他而犧牲了一切。但路易斯在《夢幻巴士》中的指導者喬治·麥克唐納指出,她的愛不是過度,而是缺陷。這是那種甚至會要求讓心愛的人在地獄裡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放棄佔有。它寧願在永遠的痛苦中佔有所愛的人,也不願意讓它們快樂。用「憎恨」這個詞來描述這種愛並不過分。

路易斯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們,這種愛的墮落程度很大,因爲它們的自然善性也很大。母愛是一種偉大而光榮的美德。因此當它變壞的時候,當它扮演上帝的時候,就成爲一個可怕的惡魔。

憐憫的激情

路易斯將這一原則應用於三種自然之愛:家庭情感(storge)、浪漫之愛(eros)和以及朋友之愛(philia)。但在原則上,他指出,同樣的原則可以適用於許多其他類型的愛,例如對國家的愛和對自然的愛。但在《夢幻巴士》中,他還指出了另一種令人驚訝的愛的敗壞形式,他稱之爲「憐憫的激情」。這是指對受害者、破碎者和弱者的愛(我們通常稱之爲憐憫)開始扮演上帝,此時這種愛也成了一種惡魔。

在帕姆與雷金納德的對話中,我們看到了憐憫心出錯時複雜、細微的動態。讓我複述一下,帕姆試圖利用上帝作爲一種手段來見到她的兒子邁克爾。當雷金納德指出這一事實時,帕姆用她自己作爲母親的痛苦來回擊他。雷金納德提醒她上帝的愛和神爲她所受的苦難,帕姆回答說:「如果神愛我,他就會讓我看到我的兒子。」換句話說,帕姆是在呼籲對愛的某種定義,這種愛要求對方滿足自己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在遭受痛苦的時候。

現在,重要的是要搞清楚狀況。就客觀而言,帕姆確實遭受了痛苦,她心愛的兒子邁克爾被死亡從身邊奪走。而她的痛苦並沒有因爲失去邁克爾而停止。在他死後,她爲他的記憶而活,繼續感受失去他的痛苦,即使她學會了從她的丈夫和女兒那裡「不期望得到同情」,在她看來,他們並不真正關心邁克爾或她。這就是她這位失去親人的母親所生活和經歷的現實。

但請注意她的哥哥雷金納德是如何診斷她的痛苦的。事實是,她高尚而神聖的母愛實際上是一種控制慾。只爲紀念邁克爾而活是一個錯誤(而且,據雷金納德說,她知道這一點)。她的丈夫和女兒都愛邁克爾,只是極力抵制帕姆用她的悲傷來支配他們。她堅持停留在過去,實際上是「處理悲傷的錯誤方式」。

處理悲傷的錯誤方式

帕姆對雷金納德的糾正所作反應很有代表性:「你是無情的。每個人都是無情的。」然後,她諷刺地說:「哦,當然。我是錯的。按照你的說法,我說的或做的每件事都是錯的。」換句話說,在這裡我們看到帕姆試圖利用她的痛苦(包括真實的和想像的)作爲一種方式,從雷金納德那裡獲得她想要的東西。在她的悲痛中,她會生悶氣和撅嘴,以引起她哥哥的憐憫心。但隨後,我們看到一個關鍵的互動,帕姆對雷金納德和上帝的憤怒歇斯底里地爆發出來:

「我討厭你們的宗教,我討厭並鄙視你們的上帝。我相信的是一位愛的上帝。」

「然而,帕姆,此刻你對你自己的母親和我都沒有愛。」

「哦,我明白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是嗎?真的,雷金納德!你被傷害的想法是因爲……. .」

「神愛你!」聖靈大笑著說。「你不需要爲這個煩惱!你難道不知道你不需要爲這煩惱嗎?難道你不知道,在這個國度裡你不能傷害任何人嗎?」

鬼魂沉默了片刻,張口結舌。我想,得到這句話的重新保證,這讓她說出其他的話語都會顯得萎靡不振。(103-104頁)

在這一刻,帕姆意識到她不能再利用她的痛苦來傷害和操縱那些愛她的人。她手中的武器已經被奪走了。

以苦難衡量的愛

但路易斯對這種危險的最廣泛展示發生在本書的結尾處,即莎拉·史密斯和她丈夫弗蘭克的鬼魂之間的對話。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弗蘭克表現得好像很關心他的妻子在他去世後的痛苦,他把自己的憐憫穿在袖子上。

然而,當他發現她在他離世後過的並不悲慘,他就開始生氣了。他考慮忽略這種冒犯,但不知道她是否會注意到他爲對方所作的犧牲(他記得在世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他讓她使用最後一張郵票,儘管他自己也需要郵寄一封信)。因此,他堅持試圖安慰她的苦難,然後沮喪地發現天堂裡沒有苦難。

藉著對話的其餘部分,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把她的受苦看作是她是否愛他的一種評估尺度。他只能想像一個迫切需要他才能得到幸福的愛情,而他可以操縱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情感勒索

弗蘭克抵制了莎拉想把他從自私中帶領出來的所有嘗試,而是試圖通過威脅要回到地獄的苦難中來喚醒她的內疚。他描繪了自己回到「寒冷和陰暗、孤獨、寂寞的街道」這一畫面。當她說「不要這樣說」時,他抓住了他認爲屬於她的悲痛和內疚:「啊,你不能忍受。……你必須得到庇護。必須讓嚴峻的現實遠離你的視線。沒有我,你也能幸福。……你說,不要,不要告訴你,不要讓你不開心。」

但莎拉很快糾正了他。她並沒有因爲她無法承受悲傷的情緒而告訴他停止這樣做。她告訴他,要爲了他自己的益處而停止這樣做。然後她描述了弗蘭克的頑疾,即如果他要得到救贖就必須遠離的罪:

要停止以錯誤的方式使用憐憫,以錯誤的方式使用其他人的憐憫。我們在地球上都做過這樣的事,你知道。憐憫本來是一種鞭策,促使快樂者去幫助痛苦者。但是它可以被用在錯誤的地方。它可以被用來作爲一種勒索的手段。那些選擇留在苦難中的人可以藉著憐憫心把快樂當作贖金。

你看,我現在知道了。甚至在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就這樣做了。你沒有說對不起,而是去閣樓上生悶氣……因爲你知道會有一個姐姐遲早會說,「我不能忍受讓他一個人坐在上面哭。」你利用她們的憐憫來要挾她們,而她們最後屈服了。之後,當我們結婚時……哦,這並不重要,只要你能阻止它。(131-132頁)

莎拉的快樂現在已經逃離了弗蘭克的操縱。她的愛和快樂不再受他的皺眉和嘆息的擺佈。他再也不能傷害她了,因爲她在愛中,她不可能愛上一個謊言。最後,弗蘭克拒絕了她要求他走出悶悶不樂的自私的呼喚,消失在了灰色小鎮。

憐憫被當成了武器

現在,路易斯知道他對快樂的描述會讓他的讀者感到震驚。在莎拉和她的隨行人員離開後,他問嚮導喬治·麥克唐納:「她不爲他的痛苦所動,甚至不爲他自制的痛苦所動,這真的可以容忍嗎?」

麥克唐納透過這個問題表面上的憐憫和仁慈,指出了背後的現實。在莎拉被弗蘭克的痛苦所觸動的願望之下,是「無愛者和自我囚禁者的要求,他們應該得到許可用憐憫勒索宇宙:除非他們同意(按自己的條件)獲得幸福,否則其他人不應品嚐快樂:他們所要的是痛苦帶來的權力,背後的意思是地獄應該能夠否決天堂。」(135頁)

然後旁白者問了一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問題。麥克唐納明智地指出,我們必須區分憐憫的行動和憐憫的激情。憐憫的激情導致人們承認了不應該承認的東西。我們出於被誤導的憐憫和對受傷者的憐憫而交出真理。或者我們會奉承別人而不說真話。男人利用憐憫的激情騙取女人的貞操,用吊兒郎當的樣子把他們的情人騙到汽車後座上(然後出於對自己名譽的憐憫,掩蓋罪過)。正如我們先前在帕姆與雷金納德的互動中看到的那樣,憐憫和同情可以作爲一種武器揮向心地善良的人。

另一方面,憐憫的行動,真正的憐憫,是光明之子的武器。它將自我降卑、不計代價,它能帶來轉變,將光帶入黑暗。但是,重要的是,真正的憐憫不會把邪惡的暴政強加給善,不管地獄哭了多少狡猾的眼淚。真正的慈悲不會撒謊——它不會爲了取悅那些堅持保留黃疸病的人而把藍色稱爲黃色。它不會因爲有些人不能忍受玫瑰的氣味而把花園變成糞堆。

愛必須說什麼

現在,路易斯知道,許多人會被他在這些場景中的描繪所冒犯。他知道有些人會指責他沒有人性和無情,攻擊最神聖和最好的東西。因此,在目睹了帕姆和雷金納德之間的互動後,旁白者問麥克唐納:「但一個人是否敢——是否有臉——去看一個失去親人的母親,加入她的痛苦,雖然自己沒有失去親人?」麥克唐納的回答很關鍵:

不,不,兒子,這不是你的職分。你不是一個足夠好的人。當你自己的心被打碎時,你就該考慮謹慎說話了。但必須有人把這一年來在你們中間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說出來:愛,就像凡人所理解的那樣,是不夠的。每一種自然的愛都會在這個國度重新崛起並永遠存在:但沒有一種愛會重新崛起,除非它先遭到埋葬

這就是路易斯正在做的事情:試圖在一般情況下說出許多人不敢說的東西。但不說出來是很殘酷的,而沒有這樣講真話的原因是「過去能淨化的悲傷現在只能發酵」。然後麥克唐納堅持了我們在《四種愛》中看到的同樣的真理:

但你和我必須清楚。只有一種善;那就是神。其他所有東西如果看向神那都是好的,如果離開神那都是壞的。在自然秩序中,它越是高高在上,越是強大,如果它反叛,就越是惡魔。你不是從壞老鼠或壞跳蚤中製造惡魔,而是從壞天使中製造惡魔。(105-106頁)

換句話說,愛——即使是對受傷和破碎的人的愛——在它想要扮演上帝的那一刻就變成了惡魔。

對今天的啓示

現在,在這一點上,我們可能會正確地問,我們應該如何對待路易斯關於憐憫的危險這一洞察呢?我們可能會審視我們將苦難(尤其是我們的小苦難)作爲操縱工具的微妙傾向。我們很容易放大我們的不便,以引起愛我們的人的同情,使自己成爲一種殉道者,讓我們的親人陷入內疚之中。生悶氣不僅是對孩子的一種危險。

或者我們可以考慮一下,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式來揮霍別人的痛苦。憐憫是一種偉大而光榮的善,是對快樂的鞭策,以幫助那些受苦的人。但是,刺激快樂來幫助苦難和利用他人的苦難來引導仁慈的人之間的界限並不總是容易分辨。這位操控的母親沒有認識到她的操控行爲。從內心來說,她認爲自己的母愛是聖潔的、正義的、善良的。

我們也不總是能認識到我們的憐憫何時不再是憐憫,而是成爲情感勒索的微妙工具。但是,如果路易斯是對的,最高和最好的東西在開始扮演上帝時就成了惡魔,那麼我們就應該意識到,憐憫心——它是最高和最好的東西之一——也可能落入這個陷阱。

憐憫不再是神

然而,對我自己來說,我認爲路易斯的見解的最佳應用來自於他故事中的實體精神。他們充滿了愛;事實上他們本身就在愛中。憐憫——路易斯稱之爲憐憫的行動——從他們身上流淌出來,就像從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噴泉中流出的水流。爲把天上的景象帶到地上,忠心朋友的憐憫會轉向他人的痛苦,與那些哭泣的人一起哭泣,真正加入悲傷之人的悲傷中,然後,當時機成熟時,採取行動來減輕痛苦。

但是,儘管憐憫心會從快樂的高度躍升到悲傷的深度,以便帶來治癒,即使付出巨大的代價,它也會拒絕被受苦之人(或他們的倡導者)的操縱。真正的憐憫總是保留憐憫不遭褻瀆的權利。

就像約伯一樣,憐憫心可以吸收失去親人的母親悲痛的指責,拒絕詛咒上帝和死亡(約伯記2:9-10)。它拒絕讓步不應該讓步的東西,即使面對人類的巨大痛苦。它拒絕在憐憫的壓力下阿諛奉承,但會堅持說真話(或者至少堅持說真話,如果智慧指示還不是說的時候)。它願意被稱爲「無情」,爲受苦的人追求真正和持久的利益。真正的憐憫心有一種神聖的穩定性和完整性,它有一種自相矛盾的能力,能夠走向受傷的人,而不被他們的悲傷所吞沒。

當憐憫心不再扮演上帝時,它就不再是一個惡魔,當憐憫心陶醉於上帝是上帝、仁慈、有恩惠和充滿堅定的愛這一事實時,它就成爲它自己,反映神所有的榮耀。


譯:DeepL;校:SMH。原文刊載於「渴慕神」英文網站:Dangerous Compassion.

Joe Rigney(喬·里格尼)博士畢業於切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Chester),現在擔任新聖安德魯斯學院(New Andrews College)神學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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