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撒利亞的巴西流(Basil of Caesarea, c. 330–379)出生在羅馬的加帕多家(Cappadocia)省(即今天的土耳其中部)的一個富足的基督徒家庭。他的外祖父母在大逼迫中失去所擁有的土地和財產,被迫在森林中躲藏了七年,並且最後爲基督殉道。在巴西流出生的時候,他的家族重新富足,並在加帕多家省多處有產業。巴西流總共有八位兄弟姊妹:馬格利娜(c. 327–c. 379)作爲長姐,而巴西流則排行第二,是頭生的男孩。巴西流早年的教育來自他的父親,並且在老巴西流去世後(340),巴西流來到了該撒利亞(Caesarea),並在那裡認識了拿先素斯的貴格利(Gregory of Nazianzus)。之後巴西流又輾轉到了君士坦丁堡,並在那裡完成了更高等的教育。在350年,他跟隨拿先素斯的貴格利來到了雅典去學習修辭學。大概五、六年後,巴西流輟學回家,並且重拾父親的本業,成爲了一位修辭學教師。
在巴西流日後的作品中,他幾乎對他在雅典的生活隻字不提。在一封較早寫給良師瑟巴斯底的優斯塔休斯(Eustathius of Sebaste, c. 300–c. 377)的信中,巴西流講到,在他離開雅典的時候,他「對那裡的所有都嗤之以鼻」(Letter 1)。在一份沒有日期的講道中,他稱雅典是「不潔的學校(a school of impurity)」。這樣的評價很可能是因爲雅典的教育很容易領人成爲異端。因爲在雅典的教育中,人們注重修辭,而這與基督的簡明神學不同。這也就是爲什麼,巴西流在一封信中這樣強調:「一個簡單、無修飾的文體是以適合基督徒爲目的的;因爲他不是爲了炫耀,而是爲了教誨大眾」(Letter 135.1)。巴西流在他關於謙卑的講道中,進一步解釋道:「如果從神而來的智慧有所缺失的話,由人智慧和洞察而來的則是毫無價值的,」並且「人類智慧的收益是虛幻的」(Homily 20)。對於巴西流來講,在他棄業的時候,他是迷茫的。當他回家後,姐姐馬格利娜看透了巴西流的問題,並且以聖經挑戰巴西流所學的話術。這一經歷使得巴西流回到聖經,回到基督,並且因此經歷了歸信並且在356年受洗。多年後,他這樣總結這段經歷:「在無用之功夫中,我幾乎浪費了整個幼年,就是在掌握那些神使得變爲愚蠢的智慧教導中。之後,如同從沉睡中甦醒,我看見福音真理的絕妙光芒,並察覺到這世代掌權者無用的智慧,就是那注定毀滅的。在我爲自己悲慘的生命深沉哀傷後,我禱告求給我引導,教導我敬虔的要道」(Letter 223.2)。從此,他放棄了屬世的學習,而選擇以禱告來幫助自己對智慧(philomatheia)的熱愛,並且竭力在敬虔(eusebeia)中得到整全的成熟(Letter 294)。
在生活方式上,巴西流在歸信後成接受了修道士的生活方式。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巴西流從來不認爲修道生活適用於每一位基督徒,但對他來講,修道生活是第四世紀基督徒對社會問題和教會屬靈問題的激進響應。在君士坦丁大帝歸信基督教之後,他首先停止了一切對基督教會的內外逼迫,並且給教會提供了優越的待遇。但是對於一個急功近利的羅馬社會來講,這只不過是皇帝在信仰上改變立場,因此在基督教成爲羅馬唯一合法宗教的時候,很多人加入教會並且成爲基督徒。但是其中很大一批人都是盲從的,甚至是功利的:他們信的是自己的前途,而不是道成肉身的耶穌基督。與此同時,教會雖然蒙恩待,但同時也產生了身分混亂。在之前的三個世紀,基督教會的屬靈核心在於爲基督耶穌在殉道中作見證。這一舉動不只可以彰顯一位基督徒的呼召和信心,更是與當時的文化和哲學作對比(見第一世紀依納爵的五封書信),也是基督徒公開作佈道、作見證的機會。換句話說,血的殉道是早期教會屬靈的標竿:一位真心信靠復活主的門徒可以甘心爲基督耶穌而受死,並且在死上效法耶穌。但是在逼迫結束後,這個血的殉道消失了。對於巴西流和其他的第四世紀的基督徒來講,殉道的精神體現在馬太福音十六章二十四節中,即主教導他的門徒們要捨己、至死而跟隨基督。因此,早期的修士主義(與中世紀的不同)旨在實現克己舍我的門徒訓練。換句話說,早期的修道主義成爲教會更新所需的一個動力。因此,早期的修道主義也被稱爲「白色殉道」。
在他受洗後不久,巴西流便到了美索不達米亞、敘利亞、巴勒斯坦和埃及的修道社團中作探訪。這次行程給了他很大的影響。他雖然很仰慕這些修士的生活,但他並不希望加入他們,因爲他看到了幾個屬靈上的問題:即屬靈上的菁英主義(spiritual elitism)以及利己主義(egoism),並且在培養謙卑和愛人如己上的缺失。因此在他360年後所成立的修道院中,巴西流施行共居修道主義,並且強調對謙卑和彼此相愛的訓練。對他來講,這是使徒行傳中對早期教會生活的描述,更是他這個時代中的基督徒需要追求的。在他358年的信中,巴西流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的修道生活。對他來講,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有太多屬世的掛慮和擔憂,這其中便包括「擔心孩子們的教育,留意他的妻子,牽掛他的房子,管查他的僕人,怕在商務上有失,與他的鄰居爭吵、訴訟,商人的風險,農人的辛苦」。因此在他要「追求一個安靜的頭腦」來幫助他更專注於真理。因此,獨居作爲一個方法,其目的在於使「人心可以欣然地接受神的教義帶來的影響」(Letter 2.2)。同時,這又不是單純地學習,而是使自己每一天的工作都以禱告、敬拜和詩歌伴隨,使自己全時間地沉浸在與神相通的狀態,在勞作上榮耀神。同時,巴西流認爲,默觀和沉思經文也是必須的,因爲通過這樣的屬靈操練,我們可以被神的美照亮,以使得自我意識消失,讓我們全心追尋永生的事物,在自治、勇氣、公義和智慧上繁盛。
在364年,巴西流被按立成爲長老,並且在370年成爲牧者。他竭盡所能地牧養會眾,提供他們屬靈和現世所需要的,並且設立醫院來接待窮苦會眾的需要。同時他駁斥異端,特別在聖靈論上,巴西流做出巨大貢獻,幫助教會更好地理解聖靈的位格和工作。因此,後人爲了尊敬巴西流,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一個「大」字以記念這位教父的屬靈表率、教牧榜樣和神學貢獻。
謙卑(tapeinoó)這個詞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相對的,即將一個事物降低到另一個事物之下。對於非基督徒來講,這個字是貶義的。因此謙卑被羅馬、希臘人認爲是社會上的卑下,也因此將其與「卑賤」、「奴性」、「可憐、不幸」、「沮喪」、「盲從」等結合起來使用。這也就是爲什麼古希臘、羅馬的哲學家會認爲謙卑是可恥的。但是對於新約作者來講,謙卑恰恰教導了我們是如何在神面前真正的模樣,也就描述了人與神之間的關係。而這一切的改變來源於耶穌基督的謙卑:他的道成肉身、爲我們罪死就是謙卑的終極化身。又因爲基督徒要學習和效法我們的主,因此對於巴西流來講謙卑是基督徒必修的屬靈課程。在他的第二十篇講道中,巴西流強調得救的道路就是謙卑的道路。巴西流相信救恩是神只給那些謙卑自己之人的禮物和恩典,是別人無法用人力得到的。同時,真正的謙卑只能透過基督而實現。
在這篇講道中,巴西流將關注點放在如何取得榮耀上。他認爲這個榮耀是亞當在樂園中失去的,同時,人們無法通過財富、權利和人的智慧重新得到它。問題在於什麼才是真正的榮耀。巴西流指出,認識永生的神才是真正的榮耀。因此謙卑只有一個辦法,並且其目的是與神同榮。這裡要注意到的是,巴西流相信並且全力爲尼西亞信經所規範的大公信仰辯護。他認爲神與人是造物主和被造物的關係,因此人在本質上不能成爲神。巴西流因此認爲,謙卑的基礎是人們要認識到自己是完全缺乏真正的公義和聖潔的。並且,我們若想要得到這些,則要全然依賴神的恩典並且只有在基督裡面稱義。換句話說,成爲基督徒在本質上就是一個謙卑的體驗。依照舊約和新約的教導,巴西流指出:「這就是在神裡面的完全的榮耀:不以自己的義誇口,但卻認識到自己缺少真正的義,乃唯獨因在基督裡的信而稱義的。保羅以輕視自己的公義而榮耀,並追尋那以信所得的公義,就是通過基督從神而來的,所以他可以認識他,並他復活的能力,他受苦的連合,與他在死上聯合,所以可以獲得從死裡復活」。他繼續講:「人啊,你沒有任何可以誇口的,因爲你的榮耀和希望在於在萬事上治死自己,並爲在基督裡將來的生命而奮鬥。我們現在就可以淺嘗並享受這生命,我們依然完全擁有其好處,全然因著神的恩典和賞賜而活」(Homily 20)。因此,我們沒有任何可以誇口的,因爲我們對神的認識、我們的善行、我們全部所有的都源於神的恩典、良善和憐憫。
那麼謙卑的辦法是什麼呢?巴西流指出,因爲耶穌基督是謙卑的終極榜樣,所以我們要時刻默想他的生命以幫助我們謙卑:
「在一切關於主的事上我們學到謙卑。當還是嬰孩時,他被即刻放在一個穴中,並非睡椅,而是馬槽。在一個木匠和貧窮母親的家中,他屈服於他的母親和她的丈夫。他被教授並認真學習那些他不需要被告知的。他發問,但在他的問題中他已經因自己的智慧而被羨慕。他屈服於約翰––主在他僕人的手中受了洗。他並沒有用自己非凡的能力抵抗那些攻擊他的人,就好像屈服於更高的能力一樣,他允許暫時的權力實行合適的能力。他被當成一個犯人而被帶到大祭司面前,之後被帶到總督那裡。他在沉默中忍耐毀謗,屈服於神的審判,即便他可以駁斥那些假見證。他被奴隸們和最污穢的低下傭人唾棄。他將自己交給死亡,就是那人們所知的最羞辱的死法。因此,從他出生到生命的結束,他經歷了人類的所有迫切需求,在彰顯謙卑至一定程度,他彰顯了自己的榮耀,並在榮耀裡將那些分享自己羞恥的與自己聯合。在這其中,門徒們是首先被祝福的,就是那貧窮匱乏的,從這世界經過,不以修辭知識而裝飾、不被群花環繞的,而是如同流浪、隱居的人不被人注意,如同在土地和海洋上漂泊的客旅,他們被恥笑、被石頭打死、被追捕、最終被殺害。這些是從我們教父們那裡所領受的從神而來的教導。讓我們跟隨他們,如此,從我們的屈尊中可以泉湧出永遠的喜樂,就是基督真實、完美的禮物。」
同時,巴西流認爲,謙卑與在生活的每一方面認識到神的恩典是密不可分的,因此謙卑使基督徒可以全然依賴神。謙卑的操練是時時刻刻的,因此巴西流提醒我們要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操練謙卑,以使得謙卑成爲我們每日的一個工作。用巴西流的話來講就是:「你說話、唱歌的方式,與鄰人的談話,都要意在謙遜、端莊,而非自命不凡、炫耀。我願你不要追求虛假修飾的言語,或甜的發膩的歌曲,或響亮、誇張的對話。你一切所行,都不可自大、炫耀。施恩於你的朋友,溫柔對你的僕人;容忍剛愎的,仁慈對那低賤的,做受苦之人的安慰,做痛苦之人的朋友,做無人的譴責人。讓你的言語使人喜悅,讓你的回答友好、謙恭、平易近人。不以讚揚自己,或圖謀他人而講話。不可聽信下流的言詞,以你過人的恩慈盡量遮掩。」
同時,巴西流警示我們在面對那些屬靈還不成熟的弟兄姊妹時,不能像法利賽人一樣輕視他們:「那嚴苛的法利賽人,不僅以過分的驕傲誇口自己,更在神的面前貶低稅吏,乃至自己的公義因驕傲的罪而變成虛空。稅吏相較於他們更受神的喜悅,並被稱義,因他將榮耀歸給神,那位至聖者;他(稅吏)並不敢抬起眼目,只期許獲得憐憫,以自己的姿態控告自己,捶胸頓足,並不取悅於誰,除了贖罪別無其他目的。因此你要警醒,要切記這因傲慢而引起的痛苦失喪。」作爲牧者,巴西流認爲謙卑是教會領袖必不可少的,正因爲牧者的呼召是服事弟兄姐妹的,而不是在他們之上作主的。所以,巴西流教導道:「假設你是被公認牧者的,並有許多人環繞著你,將你視爲尊崇。下來到你的屬下等級,『不是要轄制託付你們的,』不要像屬世君王一樣行。主吩咐那要做頭的做眾人的奴僕。」
作爲早期教父,巴西流不止爲我們在神學上留下豐厚的遺產,並且在追隨耶穌基督上他以身作則,在彼此相愛和服事教會上都成爲我們的榜樣。在373年,巴西流的良師益友瑟巴斯底的優斯塔休斯否認聖靈的神性,並且在背後肆意詆譭巴西流,誹謗自己的好友是異端。巴西流的回應是抱持緘默。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也愛這位弟兄。雖然他不同意優斯塔休斯的聖靈論,甚至因爲他的誹謗而感到傷心,但是他抑制自己的情慾,沒有因爲自己的榮譽和名聲而立馬響應。三年後,直到另外一位好友依哥唸的牧者安腓羅丘斯(Amphilochius of Iconium, c.339/340–394/403)再三督促下才以書面的形式回答在敬拜上的有關聖靈論的問題:我們是否可以敬拜、讚美聖靈,即將榮耀歸給父、子同聖靈?這部在375年寫成的《聖靈論》成爲巴西流短短人生中的最重要的著作。在《聖靈論》第三十章中,巴西流指出教會的最大的問題不在於異端,而是驕傲,因爲驕傲與異端一樣是具有破壞性的。他認爲當時教會中有太多愛慕高位和貪戀虛榮的人(30.76),而這些人爲了自己的虛榮、個人利益和權利彼此廝殺。這是巴西流對當時牧者的警告,同時更是對當代基督徒的警示。我們對真理的爭辯必須建立在彼此相愛的基礎上,而不是以個人虛榮而目空一切。謙卑並不是妄自菲薄。巴西流教導我們的是過一個以基督爲核心的恩典生命。這樣的屬靈是完全的,也是普通的。怎樣在每一天的生活中捨己、謙卑,仍然是我們必修的屬靈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