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上演的一幕「活人畫」（tableau vivant）引發了不小的爭議。這場表演（或者說是惡搞）模仿了達·芬奇的名畫《最後的晚餐》。舞台上，一群變裝皇后和一個渾身塗藍、幾近赤裸的怪異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關於這一幕本身已經議論紛紛，我想聊聊那個藍色男子。開幕式創意總監後來解釋說，這個男子其實是希臘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的化身。這不禁讓人思考：這場表演到底是在褻瀆上帝，還是在歌頌異教呢？
說來也巧，我恰好對這個話題略知一二。兩年前，我在劍橋大學拿到了博士學位。我的論文主題是對比《約翰福音》與歐裡庇得斯（Euripides）的悲劇《酒神》中狄俄尼索斯對手的描述。三年來，我潛心研究這部戲劇，還旁聽了所有與狄俄尼索斯相關的課程。沒想到，我那篇關於希臘詩歌的論文竟然派上了用場！這簡直是每個博士生做夢都想要的好事啊！
狄俄尼索斯可謂是特立獨行。雖爲奧林匹斯眾神之一，他卻是唯一由凡間女子所生的神祇。他雖然源自希臘，卻常被視爲外來神。身爲男神，他的外貌卻頗爲陰柔。狄俄尼索斯就是這樣一位充滿矛盾和神祕的神。他的信徒以祕密儀式聞名，據傳這些儀式包括狂歡和吃生肉。在羅馬，狄俄尼索斯被稱爲「巴克斯」（Bacchus）。崇拜巴克斯的活動大傷風化，以至於羅馬元老院下令禁止他的信徒集會。
你可能會問，狄俄尼索斯與耶穌有什麼關係？令人驚訝的是，不少人指出了兩者之間的聯繫。巴黎奧運會的表演只是這種比較的最新例證而已。有人認爲，他們都是「神子」，都由凡間女子所生，他們創立的信仰都曾受到他人的質疑。一些研究《約翰福音》的學者甚至將酒神狄俄尼索斯與變水爲酒的耶穌聯繫起來（約 2:1-12）。
大多數關於兩者的比較來自歐裡庇得斯的戲劇《酒神》中的狄俄尼索斯神話。在這部戲中，狄俄尼索斯化身凡人，以教派領袖的身份重返故鄉底比斯（Thebes）。然而，城中居民和國王卻排斥他，他們不信狄俄尼索斯真的是神。儘管他展現了種種神蹟，卻仍遭到迫害，最終被捕入獄。
然而，狄俄尼索斯的故事與耶穌的結局大不相同。他沒有被釘十字架，而是用法術迷惑了彭透斯（Pentheus）國王，將其引入森林。在那裡，同樣中了魔法的國王母親誤將兒子當成獅子，用雙手將他撕成碎片，完成了一場殘忍的儀式。
表面上，狄俄尼索斯和耶穌的故事似乎有些相似之處，但實質上卻有天壤之別。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故事情節上，更體現在其中蘊含的智慧。《酒神》體現了世人的智慧，即認爲祝福來自於神明的力量，他的能力顯示他能夠殘酷地懲罰敵人。而福音則展現了十字架的智慧，神子降世不是來受人服侍，而是要服侍人，甚至爲敵人死在屈辱的十字架上。
早期的異教徒在初次聽到福音時也注意到了這種鮮明對比。凱爾素斯（Celsus）是希臘人，他反對基督教。他試圖用《真理之言》（The True Word）一書來駁斥這種新興的信仰。在這本書現存的片段中，他將福音的結局與《酒神》作了比較，諷刺道：
但是，即便是判他死刑的人也沒遭遇不幸，不像彭透斯那樣發瘋或被撕碎。
在凱爾素斯看來，有這樣一位神，竟然不像狄俄尼索斯那樣反擊敵人，簡直難以置信。這就是他認爲最有力的論點：怎麼可能有神允許自己受到如此羞辱？當然，福音書對此作出了回應，只是我懷疑凱爾素斯（和許多反對基督教的人一樣）從未認真研讀過他所批評的內容。
但其他人讀了，而且很快就有人看出耶穌的與眾不同。狄俄尼索斯殺害敵人，耶穌卻爲罪人（包括我們）捨命。狄俄尼索斯滿足肉體慾望，耶穌卻滿足我們內心的渴求。狄俄尼索斯告訴人，可以通過酒色來獲得短暫的超脫，而在基督裡我們卻已與他一同坐在天上。狄俄尼索斯讓不崇拜他的人心生恐懼，耶穌卻向我們展示了天父歡迎浪子回家的慈愛。
讓我們把目光轉向 2024 年的巴黎，奧運會彷彿又回到了奧林匹斯山。兩千年前，古代世界開始用耶穌取代狄俄尼索斯。而如今，世界似乎又想反其道而行之。開幕式上的這幕「活人畫」，恰如其分地反映了當今世界的真實寫照：一個充滿混亂與矛盾的世界，一個希望渺茫、恐懼四伏的世界，一個瘋狂追逐肉慾的世界，一個害怕不隨大流就會被排斥的世界。最大的悲劇在於，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沒有意識到，爲了這場空洞的狄俄尼索斯式狂歡，他們究竟失去了什麼。
這一幕應當深深烙印在每個基督徒的腦海裡，因爲這正是我們必須用福音去觸及的世界。令人欣慰的是，耶穌遠勝狄俄尼索斯。基督徒曾經成功地讓人們相信了這一點，我們現在依然可以做到。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澳大利亞福音聯盟英文網站：A Short History of Linking Jesus and Dionys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