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道書》 是聖經中最常遭到人爲錯誤解讀的幾卷書之一。它所傳達的智慧艱深難懂,但即使對於那些清晰明了的信息,人們也會覺得難以接受。當代人所慣於的斷章取義的解經方式,用於《傳道書》上尤其成問題,例如:生活真的是「虛空」,「遭喪的家」難道真的強如「宴樂的家」嗎?
用電影中的例子來闡釋《傳道書》的主題是存在風險的。以複雜高深文字所表達出的神學思想,有可能被過分簡化。但就像所有的風險一樣,這樣做也相當的有益處,既可以加深對藝術的鑑賞,也可以增強對經文的理解。
下面我會引用十三部電影,來對《傳道書》的某些重要主題進行詮釋:《阿甘正傳》(Forrest Gump)、《王者之旅》(Searching for Bobby Fischer)、《羅曼先生,你好》(Roman Israel, Esq.)、《馬戲之王》(The Greatest Showman)、《愛樂之城》(La La Land)、《愛在日落黃昏時》(Before Sunset)、《老無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冷血》(In Cold Blood)、《日月精忠》(A Man For All Seasons)、《塞爾瑪》(Selma)、《沉默》(Silence)、《死囚越獄》(A Man Escaped)、《種樹的牧羊人》(L'homme qui plantait des arbres)。當然還可以有多得多的電影用來做例子。
從啓蒙時代起,相信人類智力的可臻完美、至高無上,一直是世俗主義哲學的驅動力。但是在「智力」和「智慧」之間,是可以找出合理區別的:前者意味著事實知識的積累,而後者則意味著對於這一知識的正確(公正的、道德的)應用。這就是爲什麼在文學作品甚至聖經中,會出現做蠢事的聰明人,或者充滿智慧的笨人。
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電影中也有的是那種聖潔的傻瓜的形像。品德的高尚就是他們的免疫力,保護他們不受那些惡毒的聰明人的傷害。阿甘就是這樣一個經典範例。
我們在《傳道書》中所看到的,並不是智力的敗壞,而是它的無能爲力。例如,爲什麼好人、(相對)無辜的人會受苦,而惡人卻飛黃騰達?面對著這類問題,事實知識就不夠用了。並非這些問題沒有知性的或者神學上的答案,而是不論這些答案在知性上或神學上如何正確,它們通常都不能使我們滿意。
有兩部出色的電影就展現了這樣的角色:智力發達,但是對於自己智力的信心矇住了他們的眼睛,以致威脅到他們的成功和幸福。在《王者之旅》中,喬什(麥克斯 ·龐莫蘭克飾演)的國際象棋老師、一個名叫布魯斯的天才(本·金斯利飾演),想把自己的門生培養成冠軍。但小男孩的消極和缺乏殺手本能讓他困惑、生氣:
布魯斯:你知道藐視對手意味著什麼?
喬什:不知道。
布魯斯:那意味著要恨他們。喬什,你要恨他們。他們恨你。
喬什:但我不恨他們。
布魯斯:那你最好開始恨他們。
喬什本能地意識到,聰明並不能使他幸福。實際上,他越顯得聰明,他就越不幸福。有一次,喬什宣稱,也許不當最好的棋手更好一些,因爲那樣他就可以輸棋,而沒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一個智慧的棋手可以讓一個不配的對手不失顏面,而光是智力高的棋手卻會把這種做法視爲愚蠢。
在一部最近的電影《羅曼先生,你好》中,丹澤爾·華盛頓扮演了一位能夠憑記憶背誦大段刑法條文的律師。他在智力和法律知識上無人能敵,但是也遇到了光憑智力無法解決的問題。實際上,正是因爲能夠明辨是非,他就越發對那個體系感到沮喪。由於裡面有太多的懶惰、自私、懦弱之人,這個體系經常操作、運轉失靈。要改變這個體系,僅知道問題的解決方案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與其他能夠參與、推動這項工作的人締結合作關係,因爲它的工程浩大,不論如何聰明,任何人都無法憑一己之力獨自解決。
如《傳道書》作者所言,爲了實現人生的幸福與成功,人們追求的不僅僅是智力。他在多處承認,自己曾追逐財富、享樂和名聲,但最終意識到,這每一樣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因此無法確保永恆的幸福。「人的勞碌都爲口腹,心裡卻不知足。」(傳6: 7)
《馬戲之王》中珍妮·林德的歌就是對這一領悟的有力呼應:「金子成塔依然嫌少;雙手能抓住整個世界,卻永遠不滿足。」
也許有人會抗議說——大概也應該抗議——在對林德(麗貝卡·弗古森飾演)這首歌的介紹中已經假定,能使人感到滿足的,不是神的愛,而是另一個人的愛。但是,如果我們把她的這首歌放在電影的上下文中來思考,並記住她不過是作爲巴納姆(休·傑克曼飾演)的陪襯,那麼我們就會痛苦地承認,即使得到了人的愛,也不足以滿足她(或任何人)心靈的需求,因爲那心靈會本能地索求更多。
在某些最具苦甜交織情節的電影中,刻畫出有這樣一些令人傷心的角色:他們追求美好的事物,也得到了,卻沒有成就感。在《愛樂之城》的結尾,米亞(艾瑪·斯通飾演)的惆悵並不意味著她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可以有另一條路引向與塞巴斯蒂安(萊恩·高斯林飾演)過一種絕對幸福的生活。只有在得到了自己曾渴求的一切後,我們才開始認識到,得到並不意味著會使我們有那種假設的成就感。
這種缺乏成就感,並不意味著我們所追求的事情在本質上是壞的。在《愛在日落黃昏時》中,傑西(伊森·霍克飾演)和賽琳(朱莉·德爾皮)都在迫切地渴求愛——這是與另一方連接的一根神奇的紐帶。但是,即使在三部曲的第一部(《愛在黎明破曉前》)結束之前,我們就已經感覺到,他們最終會認識到這一點:雙方之間的浪漫依戀關係不可能完全治癒那些創傷,或滿足驅使他們追求這一切的那些需求。施愛之人是會犯錯的、也是有限的,對於我們試圖用人的愛來封填的那洞,需要的是永不會耗盡的某物或者某位。
《傳道書》的作者反覆地指出,我們在生活中所經歷的(「我見到」、「日光之下」),看上去與來自神的、關於神的教導恰好相反(「我知道」)。西方文學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會潛意識的影響,依傳統堅持只有懲惡揚善的敘事才是合乎道德規範的。因此,當聖經經文承認這一模式在我們生活中並不總是成立時,人們會感到震驚、困惑。《傳道書》第四章講到,受欺壓的無人安慰,而邪惡之事是如此令人震驚,以至於作者認爲,那早已死的死人,勝過那還活著的活人。
在庫恩弟兄執導的《老無所依》的結尾,一名心理變態的兇手,在離開遭他毒手的無辜女士的家後,又捲入了一起嚴重的車禍。彷彿是完全悖逆常理的奇蹟,他居然從汽車殘骸中爬出來,毫髮無損。在理查德·布魯克斯根據楚曼·卡波特的小說改編的電影《冷血》中我們看到,爲了尋找一批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搶劫目標,兩個愚蠢又信息出錯的罪犯將堪薩斯的一家人殺死。在弗雷德·辛納曼的《日月精忠》的短暫尾聲中我們得知,所有人裡只有那個作假證的理查德·里奇活足了歲數,安詳地老死。的確,這樣的事情會讓最忠誠的基督徒也想知道,人生是否真的就是「虛空」,或者像新國際版翻譯的那樣,「沒有意義」。
在《傳道書》的多數譯本中被譯爲「虛空」的一詞,其希伯來文拼寫是hebel,字面意思爲「呼吸」或者「水汽」,也是亞當兒子「亞伯」名字的詞根。而亞伯的生命是悲劇性地、毫無意義地被奪去的。這一詞源關係暗示,亞伯的故事正是集中體現了《傳道書》所認爲的日光之下的邪惡、不公平與不合理。
非正義佔上風,而美德之人的生命卻最終像水汽一樣脆弱、微不足道,這種例子在我們的生活、歷史中比比皆是。也許,爲了安慰自己,我們可以重複那種宏大敘事,將我們當前的苦難置於必得最終獎賞這一更廣闊的背景下。但是我們永遠不應否認可怕的非正義之事的存在,因爲所有的受造之物都會爲此呻吟。宇宙的道德之弧可能是最終彎向正義,但是如果這個弧很長,那意味著有人活不到看見它彎向正義的那一天,更不要說正義得伸張了。《塞爾瑪》、《沉默》這樣的電影提醒我們,儘管上帝的勝利最終必將臨到,但那並不保證任何個人可以免於可怕的苦難,無論這個人是如何聖潔。
那麼,我們該如何活著?
幸運的是,儘管《傳道書》直截了當地承認,我們很可能將遇見自己智力無法理解、更無法解決的問題,它的結論明顯並不是犬儒主義或者對生存的絕望。
「早晨要撒你的種,晚上也不要歇你的手,因爲你不知道哪一樣發旺;或是早撒的,或是晚撒的,或是兩樣都好。」(傳11:6)對於這個讓我們在智力上難以理解、在道德上感到憤慨的世界,恰當的反應不是絕望,而是漸進的、每日的忠實。就像耶穌教導我們要爲每日的飲食來禱告,《傳道書》告誡我們要做好每天的工作。
這也是爲什麼在我看來,關於《傳道書》的兩部最好的片子是弗里德里克·拜克執導的《種樹的牧羊人》和羅伯特·布萊森執導的《死囚越獄》。後者恰當地引用了《約翰福音》3:8 的經文,告訴我們,聖靈就像風一樣,隨著自己的意思吹。在電影中,一位名爲方丹的法國囚犯(弗朗索瓦·勒特利埃飾演)被投入納粹監獄。儘管面對著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礙,每當有可能,他就採取實施小的步驟。他是該出擊,還是等著獄卒過去?他不知道哪一條路會成功,或者是否兩者都同樣可行。他的生命被精簡到當前。
在拜克的那部經典動畫短片中,一位名叫以利沙·布菲埃的牧羊人,將一道貧瘠、荒涼的山谷變成了許多幸福家庭的肥美家園。這一轉變是通過他的一生逐漸地實現的,靠得的是種樹、養蜂,同時基本上不搭理那些在他周圍相互征戰的公爵、邦國。和方丹一樣,布菲埃不因爲缺乏完整的計劃就不邁出第一步。在電影中某處,電影中的旁白將布菲埃和與他類似的人稱爲「上帝的運動員」。這一比擬暗示,至少對於基督徒來說,基於直覺信實的行動,可以視爲理查德·福斯特、達拉斯·威勒德所說的「屬靈操練」。
如果讀《傳道書》能幫助我們理解直覺信實屬靈操練的重要性,那麼能解釋其具體操作、給我們以鼓勵的這些電影就會對我們既具娛樂性,也具陶冶性。
譯:吳京寧;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13 Films That Capture the Themes of Ecclesias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