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了解元現代主義(Metamodern)情緒
2024-06-23
—— Brett McCracken

爲什麼當我們審視當代流行文化——電影、音樂、電視、校園抗議、迷因(meme)文化和抖音(尤其是抖音)時,常常會想到「不連貫」這個詞?爲什麼今天有那麼多事情讓人感覺隨意、斷裂、矛盾、無意義,完全沒有連貫的邏輯和目的?

部分原因在於,社交媒體與生俱來的非敘事性和隨機性有力地塑造了一種精神分裂的文化意識。我們看到的世界就像我們看到的刷屏新聞一樣:一個接一個的隨機事件,它們曇花一現,很快就會被遺忘,帶給人些許娛樂和偶爾的共鳴,卻不能帶來持久滿足感的固定敘事。正如韓炳哲(Byung-Chul Han)在《敘事危機》(The Crisis of Narration)一書中所說,數字平台提供的是「信息媒體,而不是敘事。使事件具有意義的連貫性讓位於事件毫無意義的並排或一個接著一個。」

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的「交叉壓力」(cross-pressures)概念也有助於解釋這種情況。當代人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思想、經驗、親和力和靈性建議的轟炸——每一種都把他們拉向不同方向。自然而然,交叉壓力下的生活體驗(及其藝術表達)往往令人眼花繚亂、矛盾衝突、語無倫次。

學術界、藝術家和評論家開始使用一個術語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就是「元現代主義」(metamodern)。對於基督徒和教會領袖來說,了解這個詞的含義——尤其是它在流行文化中的表現形式——將有助於我們的宣教使命。

元現代主義是什麼

元現代主義出現於後現代主義之後,而後現代主義又是現代主義之後的產物。如果說後現代主義是對現代主義的嘲諷和解構,那麼元現代主義則是對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反擊,既肯定又批判兩者的某些方面。元現代主義反對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非此即彼」的二分法。它拒絕在真誠/確定性/盼望(現代主義)與反諷/解構/虛無主義(後現代主義)之間做出選擇。它重視兩者,即使——或許正是因爲如此——這樣的融合最終是不合邏輯和不連貫的。元現代主義接受這種不連貫,因爲它更重視情緒和情感(我的感受/我的共鳴),而不是僵化的邏輯。

如果這看起來像是一種「魚與熊掌兼得」的哲學,那麼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元現代主義是由互聯網無窮無盡、隨心所欲的視野(一個由無數「真理」組成的結構性多元宇宙)所塑造的,它是一種像智能手機一樣開放、對消費者友好的世界觀。接受或放棄你想要的,關注或取消關注,向右還是向左滑動:這是你的iWorld,所以要讓它成爲一個美好的世界。

對於元現代主義的超消費主義(hyperconsumerist),在看似矛盾的觀念之間徘徊的現象,有一個很好的學術術語叫「振盪」(oscillation)。元現代觀點不斷在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兩極之間搖擺。這使得元現代的立場無法確定,最終導致了超個人主義。每個人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在解構與建構、真理與相對主義之間搖擺多次。元現代主義偏好的是模糊的情緒傾向,以及避免「全盤」投入任何一個方向的謹慎意識。

一位作家是這樣描述它的:

元現代主義認爲,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是在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之間搖擺不定。我們認爲這表現爲一種知情的天真、務實的理想主義、適度的狂熱,在真誠與諷刺、解構與建構、冷漠與情感之間搖擺不定,試圖達到某種超越的境界,彷彿這種境界就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元現代一代明白,我們可以在同一時刻既是諷刺的,又是真誠的;前者並不一定會削弱後者。

當你開始審視當代流行文化時,這種在諷刺與真誠之間的搖擺尤其明顯。

電影中的元現代主義

我所見過關於電影中的元現代主義的最佳分析是媒體評論家托馬斯·弗萊特(Thomas Flight)的一個視頻文章(如下所示)。這個視頻很長(約 40 分鐘),但如果你想了解元現代主義的大概念如何在當代電影中以具體方式表現出來,這個視頻就非常值得一看:

弗萊特著重介紹了《壯志凌雲 2: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作爲近期」現代主義」電影的範例,並列舉了一系列」後現代主義」電影作爲範例(《低俗小說》、《老無所依》)。他列舉的「元現代」電影包括了獲得奧斯卡獎的《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2022)、昆汀·塔倫蒂諾的《好萊塢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2019)、斯皮爾伯格的《造夢之家》(The Fabelmans,2022)以及韋斯·安德森的大部分電影作品。這些電影既有後現代的反思性(對電影界的矯揉造作有著深刻反思),也有對真實的、非犬儒主義情感遭遇的真誠欣賞;既有後現代對敘事樂觀主義的懷疑,也有對「好萊塢結局」毫不掩飾的渴望。

最近的三個例子

一旦你理解了元現代主義,你就會發現它在電影和電視中無處不在。以下是去年「元現代電影」的幾個例子。

1.《特技狂人》(The Fall Guy

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最近的這部動作大片是元現代主義的縮影。這部「電影套電影」作品講述了一個特技演員(高斯林)在澳大利亞拍攝電影時,被捲入了現實生活中的危險以及現實生活中的浪漫(與艾米莉·布朗特 Emily Blunt 飾演的電影導演)。《特技狂人》充滿了後現代的反思性,並不斷對好萊塢開自我反思的嘲諷玩笑,並且意識到自己的矯揉造作。

然而,影片中的愛情甜蜜而真摯,迎合了觀眾對電影中真誠、直白的愛情故事的懷舊渴望。在影片(劇透警報)幸福美滿的結局中,高斯林說:「我們得到的甚至比電影還要好。」這個結局既真誠又具有諷刺意味,它俏皮地承認了自己「好萊塢結局」的俗氣,同時也允許觀眾真誠地喜愛和渴望這樣的結局。

2.《初見傾心》(Love at First Sight

這部由網飛出品的愛情喜劇在去年秋天受到了觀眾的熱捧,很可能是因爲它體現了元現代的反諷但真誠的浪漫方式。影片講述了一對年輕男女在飛往倫敦的航班上相遇,你猜對了,他們相愛了。霍爾馬克式的情節毫不掩飾其俗氣,但又深諳其道,而這正是關鍵所在。

影片頗有自知之明,這足以讓元現代觀眾接受它,否則他們會覺得影片的愛情故事過於天真。當一個角色經常打破第四面牆,以眨眼的方式對觀眾說話時,影片的後現代風格得到了加強。然而,在這種諷刺性的疏離中,又夾雜著大量的真誠和真實的情感瞬間。「我們知道這樣的愛情故事在現實生活中不會發生,」影片表達道,「但渴望它們發生的感覺是美好而正確的。」

3.《芭比》(Barbie

格蕾塔·葛韋格(Greta Gerwig)的這部創紀錄大片展示了元現代主義「不連貫也沒關係」的本質。影片在超脫、諷刺的自我意識(「是的,我們知道認真對待一部關於塑料娃娃的電影是多麼可笑」)和認真嘗試有意義的反思(「我們如何從芭比和肯的生存難題中看到自己?」)之間搖擺不定。

正如我去年夏天寫的那樣,《芭比》讓人迷失方向,卻又「在矛盾中自得其樂」。我覺得這部電影並不令人滿意,因爲它對性別問題的處理方式不連貫,「既要……又要……」的很明顯。但顯然大多數觀眾並不介意。事實上,《芭比》在票房上的優勢是一個最明顯的信號,表明元現代主義已經成爲主流——而且需要認真對待。

元現代主義對教會的影響

關於元現代主義對文化和基督教的影響,還有很多文章可寫,我希望在以後的文章中再次探討這些問題。但現在,這裡有兩點對這個公認的腦洞大開的概念「所以呢?」的簡短思考:一個是需要關注的觀察,一個是值得鼓勵的理由。

第一,厭惡邏輯和適應不連貫。

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在其 1985 年出版的《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一書中曾用一句話來形容電視對我們邏輯能力的侵蝕:我們已經「適應了不連貫」。在社交媒體時代,情況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的確是元現代主義的反映。

元現代人已經適應了不連貫,以至於他們不再認識到前後矛盾,似乎也不介意充斥著內部矛盾的藝術、政治、哲學和行動主義。這就解釋了近來在大學校園中無處不在的「覺醒者聖戰」這一不合邏輯的現象:身著伊斯蘭蓋袍的進步人士一方面譴責父權制,促進 LGBT+ 平等,另一方面卻宣稱聲援父權制、反 LGBT 的伊斯蘭恐怖分子。

元現代主義在相互矛盾的觀念之間搖擺不定,這只是其中的一個例子。你真的能同時相信絕對真理和相對主義嗎?

這裡最大的挑戰在於,許多元現代主義者在其不合邏輯的觀點被指出時並不感到羞愧。他們並不爲自己自相矛盾的立場所帶來的內在不一致性而煩惱。這無疑會給基督教牧師、教會領袖、傳道人和護教家帶來新的挑戰:當人們越來越安於任何最適合他們、哪怕自相矛盾的觀點時,我們該如何對他們進行門訓,使他們對世界有一個連貫的、始終如一並且符合聖經的觀點呢?

第二,對意義和確定性的真正渴望。

可能因爲元現代主義從根本上說是主觀的,所以它包含了對主觀侷限性的認識。相對主義最終不會令人滿意。除了我和我搖擺不定的情緒之外,還必須有更多的東西。

這就是現代主義的確定性和樂觀主義吸引人的原因。元現代人已經看到了後現代解構的不可持續性,他們渴望建構。他們希望相信問題是可以解決的,進步是可以取得的。儘管他們對理論上的絕對真理持懷疑態度,但他們的生存現實卻使他們渴望絕對真理。畢竟,要構建任何東西,都必須有基礎。

正是在這一點上,基督徒可以與元現代追尋者一起找到一條充滿盼望的道路。只要我們的信仰能提供堅實的基礎,並因此在一個解構的世界中展示出持續的建構,它就具有天然的吸引力。教會完全有能力在後現代的餘暉中與人們相遇,並邀請他們加入一個擁有真理、成長和目的使命且久經考驗的團體。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Understanding the Metamodern Mood.

Brett McCracken(布雷特·麥卡拉根)是福音聯盟高級編輯,著作包括Uncomfortable: The Awkward and Essential Challenge of Christian CommunityGray Matters: Navigating the Space Between Legalism and LibertyHipster Christianity: When Church and Cool Collide。布雷特和妻子琪拉居於加州聖安娜市,二人都是薩瑟蘭教會(Southlands Church)的成員,布雷特在教會擔任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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